路骂一路,平时怎么骂儿子,如今就怎么骂顾雄飞。急电不断的发送过来,海军司令部的机关工厂正在被日军摧毁,大批军舰还停泊在辽宁葫芦岛附近,情势危急至极,沈将军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顶着铺天盖地的大骂,顾雄飞上车坐到沈将军身边,知道自己是别无选择了。

    他想自己其实一直对叶雪山都不大好。当年两人一旦见面,自己必定恶语相向;没有好话也就罢了,对方明明不愿意,自己还拿着钞票做诱饵,左一次右一次的逼着对方和自己“玩”。后来好容易双方和好了,自己却又成年的不在家。一年偶尔见上几次,依旧只是个玩,欢天喜地的闹上一通,对方在干什么,在想什么,自己全不知道;不知道,也不问。

    现在想问,问不到了。

    在顾雄飞离开天津之时,叶雪山悠悠醒转。

    他是在林子森的怀中睁开眼睛的。林子森微笑着低头看他,他直勾勾的也去看林子森。头脑渐渐苏生,回忆渐渐浮现,他忽然大叫一声挣扎而起,跌跌撞撞的往窗前跑——随即,他发现屋子里是没有窗户的。

    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他心里明白过来了,扭头又往门口爬去。爬着爬着爬不动了,他气急败坏的一拍地面,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他知道顾雄飞来了,又走了。

    林子森走过去蹲下,把叶雪山拖了起来抱住。一甩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林子森一指门槛:“少爷,昨天大爷就站在门口。”

    然后他再向房内一指:“你就在靠墙的箱子里。”

    他用手指给叶雪山理了理乱发:“你说你们当时距离多近啊!”

    随即他又笑了:“我说箱子里是烟土,他还有点不信,非要打开一箱瞧瞧。屋子里是十箱烟土一箱人,大爷手气不好,开了个烟土箱子。”

    叶雪山哭得浑身抽搐,在林子森的怀中一挺一挺。顾雄飞不如不来,不来,他就不想,他就不希望。无天无日的生活过了这么久,既然将来还是黑暗,为何偏要闪过一丝光明给他看?他见过了光,黑暗就更暗了。

    林子森用自己的手臂围成了一个大摇篮,专门安放叶雪山的消瘦身体。叶雪山哭的没遮没掩,真的有了疯傻样子。

    林子森轻轻的左右摇晃了,仿佛是个好性子的爹在哄孩子。叶雪山哭得很惨,直着嗓子嚎啕,也正是个孩子的哭法。

    林子森听久了,眼里含了一点泪。他知道自己是太作孽了,可是人活一世,他要的就是叶家一点骨血。要到手了,他就心满意足;要不到手,他就死不瞑目。

    94

    94、希望 ...

    阿南端着大托盘上了二楼,迎面正好遇到林子森出了房门往下走。林子森打着赤膊披了小褂,一步一步走得若有所思。阿南仰起头望过去,就觉得老板太高了,高得飘飘摇摇站不稳;小褂前襟四敞大开的,露出的胸膛又瘦又苍白,横七竖八还画着几道旧伤疤。

    阿南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老板肯定是不缺吃的,没道理瘦成一副骨头架子。而林子森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他的托盘。托盘里摆着一碗米粥两碗菜,粥是他自己煮的,小菜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有荤有素,也挺干净。

    看过饭菜之后,林子森抬眼望向了阿南。仿佛怕吓着谁似的,他压低声音嘁嘁喳喳:“会做猪油拌饭吗?”

    阿南谄媚的一笑:“会。”

    林子森回手向后一指:“下次给他做点尝尝。”

    阿南立刻点头:“哎,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发现林子森的嘴角蹭了一点鲜红,不是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没敢说,林子森显然自己也没发现,直起腰继续下楼去了。

    阿南端稳托盘上了走廊,心想又不是穷人家,放着好肉好菜不吃,吃什么猪油拌饭?

    伸脚轻轻踢开房门,阿南站在门口,呆了一下。

    他看到叶雪山赤条条的躺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白皙胸膛上闪着一片水珠,显然是刚刚洗过澡;一条薄薄的毯子缠在他的小腿上,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两只脚就在毯子里面缓缓的蹬。

    小心翼翼的把托盘放到身边桌上,阿南关了房门,然后走到床边弯下了腰。这回看的越发清了,他发现叶雪山的脸并没有被老板洗干净,从嘴角开始延伸出淡淡的一抹红。他用指尖上去狠蹭了一下,结果指尖也染了颜色,原来不是脏,是口红。

    阿南一皱眉头,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刺激和恶心:“老板给你涂嘴唇?他把你当成女人啦?”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阿南坐到床边轻声唤道:“少爷?”

    叶雪山失魂落魄的望着上方,毫无知觉。

    于是阿南又唤:“疯子?”

    眼看叶雪山已经听不懂人话,阿南飞快的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然后心想:“不就是个爷们儿嘛,有什么勾人的?”

    伸手又在叶雪山的嘴唇上蹭了一下,他低头捻着手指肚,又好奇的嗅了嗅指尖,发现口红原来还带着一点香甜味道。抬头再看叶雪山,他知道叶雪山比自己足足年长了十岁。在他的眼中,二十五岁的人已经是大的快要老了,不过叶雪山是个例外,他感觉叶雪山至少有十年的光阴是白活了,否则怎么会比自己还要弱小可怜?

    叶雪山这个状态,显然是不会起床吃饭。阿南百无聊赖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就扯过了对方一只手,饶有兴味的去看那枚钻戒。他现在对钻石的价值已经有了新的认识,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绝不是自己先前所猜测的几百块。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叶雪山忽然哆嗦了一下,随即抬手就往他脸上伸。他惊讶的躲了一下,还以为叶雪山要打自己,可是很快他发现并非如此——叶雪山是在执着的把手背手指往他嘴唇上贴。

    他不胜其烦,左右晃头:“哎呀,你干什么啊?再闹我可咬你!”

    说到这里,他起了促狭心思,又见叶雪山的手被洗得白白净净,于是当真张嘴露出牙齿,满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咬完之后他有点后悔,怀疑自己是咬狠了,没想到叶雪山不哭不叫,反倒嘿嘿的笑了起来。

    阿南听了他的笑声,有点难过,心想他真的疯了。

    叶雪山笑过之后,就闭上眼睛睡了。阿南走到桌边连吃带喝,替他解决了热粥热菜。

    叶雪山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之后就开始自己烧鸦片烟。阿南闻声赶来,摸了摸他的肚子,发现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想起老板临走时的吩咐,他下楼去了厨房,开始生火蒸饭。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自然谈不上厨艺二字,幸而做的不是精细饭菜,本也无需厨艺。天翻地覆的忙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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