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知道小孩子刚生下来时就是这样的,待过些日子长开便好了,晋阳却皱起了眉,低声与高阳道:“侄儿生得好难看,阿爹怕是还没见过吧?见了必不高兴的。”

    高阳抿唇忍笑,正色道:“正是,你莫说与阿爹,否则九郎又要不自在了。”

    晋阳颔首,郑重道:“我一定不说。”说罢又转头去捏了捏婴儿柔软的小手,眼中透出新奇的神采来。

    高阳不禁转过头去,偷偷地掩唇而笑。

    出了东宫,高阳与晋阳同诸位公主作别,各人或出宫,或往大内。

    “听闻九郎最爱重的萧良娣也有了身孕,若是再生个小郎君,大郎恐无立足之地。”晋阳忧心忡忡地道,“他还那么难看。”小婴儿软软嫩嫩的,虽然丑了点,仍是让人喜爱不已,晋阳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的孩子,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高阳闻言,奇道:“不好看你还为他忧心?”

    “他的手小小软软的。”晋阳有些不好意思,“捏一捏可舒服。”

    高阳不由好笑,转而又劝道:“皇子皇孙,体魄健全便可,不在容貌。况且,来日他长开了,就会疏朗起来的。”

    说的晋阳放心了许多:“如此萧良娣之子,亦与他无碍?”

    “长幼有序。能有什么关碍?九郎私爱许有别,大节上朝臣不会坐视不理的。”高阳满不在乎道。

    晋阳也明白过来,叹了口气:“除了长幼,还有嫡庶,庶子为长,来日怕是有的闹了。”

    主母若能强势一些倒还好,偏生太子妃脑子似乎不大好,总拎不清轻重,萧良娣又非易与之人。高阳回忆了一下,似乎,上一世直到她死,王氏都是无子,且那时陈王忠已被立为太子。想了想陈王忠长大后呆头呆头并不伶俐,他的太子位怕是坐不稳。

    涉及皇子,哪一代是顺风顺水的?高阳很不以为然,颇有些冷心冷肺地想道,陈王忠生在天家,受皇室富贵,自然也要担上风险。

    皇孙未过满月,边陲来报,高句丽摄政王弑主自立,凌虐黎民。皇帝盛怒,欲派皇太子领兵征讨高句丽。

    太子惊怕不已,面上都冒出冷汗来,很不情愿。皇帝见了,大为失望,最终决定亲征,留太子坐镇长安。

    皇帝率六军离京,起初太子因皇帝出发前大为失望的态度而惶恐不安,日日跑来安仁殿,向高阳讨教。

    高阳懒得理他:“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不是留下了?你去问他们。”

    太子赔笑道:“我近日又不曾惹你,你做什么这般不耐。他们如何明白我的意思?只会说我多心。”说到后面,便显出十分不满来:“早前你同我说国舅并非真心为我,我还有迟疑,后数次试探,果真他不像面上那般忠心。此次,我请他代我向阿爹陈情,非我贪生畏死不敢领兵,实乃无将帅之才,难堪大任,恐贻误战机,反倒不妙。这般说辞,阿爹定会谅解我,国舅却不肯为我着想,真是让人失望。”

    人便是这样,一旦疑心某人,无论他做什么,皆是别有用心。高阳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道:“我与你想个法子,你莫去试探国舅了,他若察觉,继而恼羞成怒,转投了恪,你少一良臣,恪多一强援,则鸿沟渐生;况且,国舅是你母舅,不论君臣之义,还有亲戚之情,你如此行事,国舅如何自处?”

    良苦用心,处处为太子着想,太子动容道:“你说的是,我还需依靠国舅。”纵使起初无太子之心,做了几年太子,也渐培养出为君的气势,被人挟制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

    高阳便笑了笑,太子要是再多试探几次,必会为长孙无忌所觉,长孙无忌定会自辩消太子疑心,她怎会给长孙无忌这个机会?

    “你有何良策?”太子问道。

    高阳答:“自然是扬长避短。你之所长在于孝,让陛下知晓你的孝心,则余者皆不攻自破。”

    太子疑惑道:“如此便行了么?”

    “还要怎样?”高阳很不给面子,扣了扣长几,道:“文治你不如承乾,精明你不如泰,果决干练你不如恪,你之长处为仁为孝,只要让阿爹知道你会恭孝君父,心存黎庶,善待兄弟,余者还有何可虑?”

    太子倒是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三人,然,那又如何,如今做太子的是他,他颇为自负道:“陛下为我父,我理应尽孝,”顿了顿,仍有些不安,“若陛下回来还生我气,还望十七娘代为转圜。”

    “哪一回,我不是为你竭尽所能?”

    太子得到她的保证,放心的走了。

    高阳半点反省之心都没有地感叹了一下,她若是身为朝臣,必是个佞臣,仗谗言幸进,哄起人来,一丝愧疚都无。

    感慨完,她又很愉快的翻开长史送来的密报,前面借李君羡之手安进军中的几个寒门子皆随军出征,战功指日可待。

    高阳心情颇为愉悦。

    甘露殿,武媚娘望着堵在她身前双目含情的太子,甚是郁卒,陛下不在,他来甘露殿做什么。

    “媚娘,许久不见,你一向可好?”太子欲执武媚娘之手,武媚娘偏了偏身,状似无意的躲了过去:“婢子自无不好,”又后退一些,屈身一礼,“还未恭贺太子殿下喜得麟儿。”继陈王忠后,东宫又添三子,萧良娣诞下四郎是心近的事。

    太子自得一笑,见武媚娘低眉顺眼地垂着头,不由柔声道:“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就是不想让你看才不抬头的!殿中无人,太子的随从皆留在了外面,此时高喊,必生祸端,若是屈从……武媚娘想到高阳,从前是殿下躲着她,这数月来反是她躲着殿下,生怕殿下见了她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若是让殿下知晓她与太子共处一室……怕是更难挽回了。

    武媚娘厌极了太子,却不能有一丝不敬。入宫多年,她深知,权力可摧毁一切,太子对她那点虚无飘渺的喜欢,更是无法依仗。她依言微微抬头,面上显出一丝娇羞来:“太子殿下因何而来?过会儿韦贵妃便要来了,太子殿下可要拜见?”

    韦贵妃要来?那便不能多留了。太子抱憾不已,很舍不得武媚娘,颇有些不顾一切的抓了武媚娘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揉捏,俊美的面容满是深情:“媚娘,你可想我?我日日都在挂念你。”

    武媚娘只觉得腻烦与恶心,脊背上窜起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她犹得撑住假象,不露分毫异色:“太子国之储二,婢子高攀不起,婢子曾为陛下才人,今生已不作他想,望太子擅自珍重,误以为念。”

    太子大为震惊,不由更用力的握紧了武媚娘,急声道:“我,我如何舍得!”

    武媚娘早已盘算过太子的秉性,胆小懦弱,以陛下之威名相摄,总能让他心生怯意,躲过这一回,正欲再言,忽闻身后有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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