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与黑暗,一直蔓延到指尖。

    膝盖失去了感觉,他重重地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却看不见一滴眼泪。

    “飏飏.......”

    左丘颉看到他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心痛加之自责悔恨化作千锥万刺在身上拷打,带着无声的血水落下,在落地前被寒冬凝成了绛色的冷珠。

    他不稳地奔上去要安慰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最痴迷的恋人,却在近在咫尺时僵住:自己作为左丘飏心中的坏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

    左丘飏察觉到他的接近,缓缓的回过头来,复杂无神却又情绪满溢的眼睛望着男人。琉璃般精致的瞳眸此刻却刀割般尖利,让左丘颉害怕地发抖起来。

    “我到底是谁......”

    “你是飏飏,”左丘颉心疼地终于忍不住去抱住他,用尽全力收紧双臂将早已比自己强壮的青年抱在怀里,如同两人命运第一次交织时在海参崴严冬中的相依为命:“你是左丘飏。”

    左丘飏呆呆地听着男人在自己耳畔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最痴迷的声音一遍遍地激荡着耳膜,竟失去了反应。

    左丘颉紧紧抱着他,眼前模糊了起来,喃喃道:“你是爸爸的飏飏.......”

    他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在那座冰冷的城市里扬起的风雪,带着最纯洁的白色湮没了枪声、嘶鸣和血迹,吹散了伤口上灼热的疼痛,将自己和他带到走投无路的角落。抱着年仅数月的婴儿蜷缩在破旧的窑窖中,不知风云变幻何时。

    风飏电激的初始羁绊,生根发芽的愫爱缱绻。

    “爸......爸......”左丘飏不稳道,似乎在磕磕盼盼中用自己的认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坏人......是因为我才变成坏人的......所以我……”

    心脏如同被烧红的钢丝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痛得失去意识,左丘颉紧紧搂住他道:“不是,飏飏是好人,都是爸爸的错......”当感觉到湿润的液体触碰到自己的颈部时,他惊呆了地抬起头。

    青年乌黑如墨的瞳眸里滴下的眼泪砸在他身上,让他不堪重负。

    “飏飏别哭,别哭啊......”他着急着去为左丘飏擦拭泪水,却怎么也拭不尽。对方看着自己,神色中尽是苦恼和纠缠的悲哀。

    原本简单的思绪到了此时却成一团乱麻,左丘飏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真相,就好像在雪地里迷了路——那和在树林里不同,茫茫的白色丝毫没有明晰的选择,只能让人更迷惘的害怕。

    “我不想......不想爸爸是坏人......”左丘飏哭出声来,像个无助而绝望的孩子:“坏人要坐牢,我不要爸爸坐牢.......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左丘颉颤抖地用手去一遍一遍地擦掉青年的眼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左丘飏见他不说话,便越哭越凶,直到泣不成声,嗓子略哑。

    他很久没有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伤心欲绝——顺风顺水的二十多年,在父兄呵护下的他始终是快乐的,单纯得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无知到成了一种罪过,对此时此刻的冲击是那么蛮横无礼,手足无措。

    左丘颉僵住,抚摸着青年脸蛋的手停下来——沉默如同一把蜿蜒的白刃,曲折幽深地回荡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目标,却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纠缠中。

    男孩总以自己作骄傲,仿佛“我的爸爸是警察”这一句话就是这个小男孩最引以为荣的财富。事到如今,他一手将这样的美好毁灭成泡影,一文不值。

    他又何尝不想痛苦欲绝,嚎啕一场,但他不能,他的脆弱只会让青年更害怕更痛苦。

    他用一以贯之的怜爱和宠溺神色凝视着这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青年,强撑地勾起温柔慈爱的笑容:“飏飏别哭,别哭.......还没,吃晚饭呢.......”

    “我不吃.......”左丘飏拼命地摇头,忽然将左丘颉狠狠扣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微微颤抖着抱着心爱的玩具。

    左丘颉以同样的力道回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劝道:“飏飏不吃晚饭会饿的.......”

    “不吃就是不吃!”带着哭音,左丘飏任性地大喊道,他只觉得自己十分害怕,害怕到不敢深想为什么害怕,仅凭所有的意识抱住这个男人。

    “爸爸坐牢我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分开,脑子里就像有根钢线在抽动着,一下一下地痛,好像在提醒着他什么。他害怕地仿佛曾经失去,再次拥有时就这样患得患失起来。

    “好…...不吃......”左丘颉心痛地抚摸着他的头,忍住要哭的冲动——他要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早已被左丘飏弄乱了一切思绪,不知所措。

    两人静静地抱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左丘飏止住了饮泣,安静地靠在左丘颉肩上。

    左丘颉小心翼翼地试探看了一眼,发现青年已然不知在何时睡去——想必是这段时间检察院的工作太累,也未好好休息过。

    左丘颉轻轻地扶着青年,就近推开了那间久未涉足的游戏室。里面琳琅满目梦幻般的乐园装饰与此刻他的心境一经触碰,如同花火齐鸣般绽放,落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的尘烬。

    温馨的游戏室藏着最美好的回忆,桌面上搭建好的水绿尖顶城堡,墙上挂着的靶子,天花板上吊着的星星月亮,依旧停留在轨道上的云霄飞车,地板上尚未完成的拼图——这里依旧保持着当年孩童玩乐的痕迹,左丘颉特地嘱咐仆人们打扫时不能破坏。

    他有些吃力地将左丘飏扶到圆球般的沙发上放下,拿起一旁略小的毯子给他盖上。

    鼻子好酸,眼眶也强撑得难受,左丘颉起身转头,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左丘飏一眼,在下定决心迈开脚步的刹那,又殊途而行地泪雨飘落。

    如果这样的爱是种玷污,此刻又有什么好悲哀的。

    他在一遍一遍地用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却更止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狼狈得要哽咽出声。踉踉跄跄地来到窗边,左丘颉手撑着窗台,泪水滴答地落在台面,抬眼看到窗外漆黑无垠的冬夜,如同自己心中同样黑暗的绝望。

    有些话,不是不敢说,是不能说。有些人,不想失去,所以绝不染指——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一开始就错了——那天晚上的意外让他与左丘飏机缘巧合地以禁忌的情愫在一起,却忘了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

    但他还是□□,义无返顾,飞蛾扑火,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枉浮生一片情深。

    情到刻骨,原来如此。

    他忽然抬眼,看见玻璃窗上印着自己的脸庞,以及身后倒映着静静地站着的左丘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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