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山脚下的太常寺众人。

    他们在山顶借着月色和山中灵气休憩恢复,却并不曾点哪怕一个灯笼,似乎在刻意隐匿自身踪迹。

    “你确信那处是他们?”太祝难得摘下了面具,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冲远处山野间的一抹灯火抬了抬下巴。

    “确信无疑。”太卜点头道。

    从他们这处,隐约可以看见河神庙的一星光亮,却看不见那里有什么人。一切讯息,全凭太卜一手占算。

    虽然前一夜被人摆了一道,但总体而言太卜的占算还是准的,极少出错,所以她既然如此肯定,太祝便略微放了心。

    “只是——”太祝束好了头发,放下手拨弄着面具边缘,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些存疑……”

    太卜一愣,偏头看他:“怎么?”

    “先前太过紧张慌乱,以至于忽略了一点,咱们在簸箕山下撞见国师迎面而来,躬身正要出声时,接到了国师的信。”太祝皱着眉,道:“你当时瞧见国师动手送信了么?”

    他们曾经见过两回国师同别人通信,据说国师将信纸烧干净的瞬间,对方便能收到信,前后相差无几,所以从不用担心耽搁时间。

    但是当时太祝连头都没敢抬,更别说看见国师烧信了。

    “兴许在拐过那处山道拐角前刚巧烧了,拐过来后,咱们才收到。”太卜猜测了一番,又笃定道:“不过不用疑心,那确实是国师无疑,他走时,我特地看了眼他的手指。”

    太祝一愣:“手指?”

    虽说太常寺众人得见国师的机会比寻常人要多一些,但即便是他们几个从小便由太常寺教养长大的,也极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国师,因为国师不喜欢旁人近身。

    是以,他们甚少有人能探见国师细微末节的特征,诸如是否有痣,是否有疤。

    但太卜却是知道一处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国师,只有七岁,生得面黄肌瘦,活似一根头重脚轻的豆苗。那时她家里穷困,爹爹早亡,娘又生了重病,将将撒手人寰。

    她跪在家中破屋的床边,在凄风苦雨中哭得正要抽过气去,一个僧人敲开了门。

    那时她第一次看见国师,一身僧衣白如云雪,个子高极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

    他弯下腰冲她伸出了一只手,那手也好看极了,骨肉匀称,干净得似乎从未碰过一星污秽。尽管他带着银制的面具,但她却觉得,他一定比她短短一生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她几乎忘了要哭,仰着脸愣愣地问那僧人:“你是何人?”

    那僧人的声音沉缓如水,听得她倏然就安了心:“贫僧法号同灯,替太常寺来接你。”

    她盯着面前那只劲瘦修长的手,几乎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就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从此,她便走上了另一条路。

    尽管后来的十几年里,在见识了太多事情后,国师在她心中的印象早已同当年初见时候的惊鸿一瞥相差甚远,面对国师时,敬畏谨慎远远多于当初的仰慕,但她始终清晰地记得七岁那年见到国师时的每一个细节,能记一辈子。

    太祝见她出神,又疑惑地追问了一句:“国师手指怎么了?”

    “国师手指无名指关节侧面又一枚很小的痣。”太卜回神道,“我第一次见到国师时,看见过,一直记着。那天在簸箕山下我特地多看了一眼,确认过,绝不会弄错,他就是国师。”

    谁知她这话说完,太祝非但没有消除疑惑,反而“嘶——”地抽了口气,皱着眉道:“不对吧,我前些年有一回进过天机院还记得么?去交差,国师当时在亭内下棋,我站在旁边时,因为什么缘故我给忘了,反正仔细看过国师的手,哦对,因为你那几天同我说过手相骨相之类的话,我就偷偷看了看国师的手指骨相,我敢确信,他手上一粒痣也没有。”

    第75章 指间痣(二)

    太卜皱着眉道:“会不会是你不曾看到无名指?毕竟那痣很小,并不算引人注意。”

    “绝无可能。”太祝摇头道:“我每一根手指都仔细看了,左右手全无遗漏,若是看个半全,还怎么盘算骨相。我那时也算是胆大包天了,看完心直蹦,所以绝不可能记错。你呢?你确信?毕竟你第一次见国师那都多少年前了?稍有模糊也是有可能的。”

    “我也绝无可能记错。”太卜无意识地捏着手里的面具,补充道:“再说了,若是我记错了,又怎会碰巧在簸箕山的国师手上看到同样的痣?”

    确实,这样巧合的谬误着实太难发生了。

    两人面面相觑,均是眉头深锁,面容沉肃。若是此时月光再亮一些,照透两人的眼底,便能发现,二人眸子深处积沉的俱是一片惊惶。

    他们似乎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惊天内情:同样是国师,同样是他们所见过的国师,却出现了相异的特征,其中一人认错的可能也已排除,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

    他们所见的国师,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有那么一瞬,两人几乎连喘气都忘了,半天找不着自己声音在何处。

    又过了好一会儿,太祝用被人掐着嗓子般的声音道:“会不会……可会有丁点可能,国师被人冒充了?”他说话的过程中还无意识咽了口唾沫,那声音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因为这可能仅是想一想,就令人惊惧。

    “你觉得呢?那可是国师啊……”国师在太卜心中,始终有着恍如高山神祇般的位置,以至于她几乎立刻就开口否定了,“怎么可能呢,国师会容许旁人冒充他么?何人有这个胆子,连国师都敢冒充?”

    太祝屏住呼吸想了想,又长吁了一口气:“确实,国师……应当不会被冒充,毕竟不论是太常寺亦或是天机院,都不是寻常人能蒙混进来的,若是内部人……”

    “那便更无可能了,你我在太常寺算资历高的了,你敢去冒充国师么?”太卜道。

    太祝连忙摆手,仿佛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似的:“不不不不,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呐。”

    “那不就是了。”太卜皱眉道:“所以,冒充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祝琢磨过来后,面色有些愕然:“难不成,是国师默许?甚至……”

    甚至根本就是国师一手安排的。

    可是国师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点,他们自然无从知晓。

    国师做什么事情,怎么做事情从来不会同他们解释。事实上国师本就是个极少言语的人。细细想来,就太卜、太祝来太常寺的这十多年里,听见国师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他偶尔突袭一般来太常寺探看,以及每年一次去往泰山祭天,大多时候,国师连天机院的大门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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