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以天子有子而劝阻住,但到底给了梁王舅舅一丝希望。

    于是来年七王之乱爆发时,梁王舅舅领军死战。

    平叛成功,当有梁王舅舅的一半功劳。

    阿娇后来每每想起此事,都深深怀疑景帝舅舅的别有用心。

    太皇太后宠爱幼子想景帝舅舅传位于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但景帝舅舅何时接过话头?偏偏在天下诸王将反之时酒醉而语。

    而且正正好当时还有年轻气盛一心为国的窦婴在场,只怕景帝舅舅是算好了他会跳出来反对。

    所以,他不担心会假戏真做。

    帝王的喜怒哀乐,任性而为,从来也都只是心计的一部分。

    主父偃的死,在许多人眼里是又一次天子受逼杀晁错的翻版故事。朝内市井莫不对诸侯的跋扈愤懑不已,以为当对诸侯的收压还不够。

    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能看出天子对主父偃早有杀意,今次杀之不过是应势而为。

    却叫诸侯王再无话可说,将来还得面对朝廷的加倍盘剥。

    越老越精的窦婴自然是其中一个,他对天子能展露出足以欺瞒天下人的深沉心计而高兴。

    帝王之道,从来就只有利益之分,哪来对错可言?

    他从前还担心天子究竟年轻,纵然才华盖世,但到底心计成算还浅薄了些。

    如今看来却是他多虑了,能登上帝位的人又有几个简单呢?

    也就是他一直不自觉拿看晚辈心态去看待陛下,才总是不放心。

    今次主父偃的死,窦婴在天子身上看到了先帝,更看到了高祖。

    他自元光三年到如今一直为相,深受天子信重,自认也一展了心中抱负。

    如今也到了不该再恋栈权位、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天子,似乎更需要一个好掌控顺从听话的丞相,他需要更多集中的权力。

    至于窦婴从前担心的皇后擅宠乱政的问题,如今看来也不再是问题。

    天子,会有分寸。

    于是,刘彻就顺理成章地拿到了丞相窦婴请退的奏书。

    他指着帛书对阿娇笑言,“魏其侯这样的人都学会了说假话,还老病不堪?请以静养天年?前阵子卫青的那个外甥进宫还说和魏其侯一同去狩猎,魏其侯英雄了得,斩获颇多。如今这就老病不堪了?”

    正当初冬之时,阳光清冷却耀眼灿烂,撒照在庭中四季长青的参天古木上恍惚如盛夏时节。

    几缕风悠悠然然地从大敞四开的宫窗飘进来,悬着的风铃便清脆地响动起来。

    白雾般的细纱轻飘飘地被吹拂起来,同着冉冉上升的青烟水雾宛如细腰楚女在起舞。

    刘彻的笑言如一颗石子打破了这一片安谧,他话语间似乎很为时隔多年窦婴又一次的尥蹶子而不快。

    埋首案间画图的阿娇却笑了笑,也没有理他。

    任凭他打量的视线直往她身上钻,还是小心仔细地画完最后一笔才仰头轻笑道:“阿娇以为公孙弘谦逊有让,可为相。陛下以为如何?”

    刘彻心下微惊,他没想到娇娇竟然说出了他属意的继任丞相人选。还想着怎么跟娇娇解释叫魏其侯退下去是为了他好,当下倒先把种种好奇探究按下,笑道:“皇后这是也同意魏其侯告老了?”

    阿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盈盈上前道:“难道陛下不是这么想的吗?”

    她柔顺地靠在刘彻的怀里,轻声继续道:“陛下啊一口一个魏其侯,也不叫丞相了,方才又说‘也同意告老’。看来魏其侯的辞相正合了心意。何况魏其侯也到了该退的时候了,陛下就准了吧。”

    阿娇想起前世时,这个窦家最才华傲世的魏其侯一生抑郁不得志而死,始终是她心底的一处遗憾。

    如今这般君臣相得而退当为一时佳话,也算是她对太皇太后宠爱的一点回报了。

    她到底对得起太皇太后的嘱托了,没叫太皇太后一去窦家就树倒猢狲散,被刘彻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出过皇后和丞相的后族,当还有三世富贵可享。

    这就够了。

    刘彻瞧她全然不似不悦,脸上还有淡淡笑意。也就放下心了,又有几分为自己的小心翼翼好笑。娇娇心中从来都是他最重,何时在乎过别的?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怕委屈了她,更怕天下人以为皇后不受宠爱了。

    所以他早立太子,用未来皇太后的身份来巩固阿娇的根基。

    如此,便是窦婴退出朝堂也不至于叫娇娇不安。

    人是会变的,就如母后从来最重的不也是他吗?但等他为帝后自觉他再没有什么需要支持的了,便开始为娘家来向他要权要钱。

    只有他的娇娇还如最开始那般从不曾在意这些尘俗名利。

    他何其有幸,能得阿娇为妻?

    他揽紧怀中的阿娇,眸中隐有泪意,忍着满心激荡轻声笑问道:“没想到娇娇还有这般聪明的时候,是朕一向小瞧了娇娇。那娇娇说说为什么想到公孙弘呢?朕可记得上次汲黯说公孙弘虚伪时,娇娇也似乎颇为赞同啊。”

    这说的是前不久朝会时汲黯曾当面指责公孙弘虚伪,以为公孙弘位列三公,却只食一肉,脱粟饭,为布被。俸禄全用来了奉养宾客,身无长物,是沽名钓誉之举。

    公孙弘坦然承认了以为汲黯说的有道理,他身居高位却一穷二白确实有沽名钓誉之嫌。但他以为高官是奢靡还是俭朴都不影响为天子为帝国出力,刘彻当即赞誉了他。

    阿娇却撇了撇嘴角,没想到叫刘彻看见了。

    她当即就有些哑然,又听刘彻含笑道:“而且这个公孙弘一向还爱和朕唱反调,今年修朔方城,他不就叽叽歪歪说秦时曾发三十万人在北河筑城,最终不了了之,以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

    磨缠了朕许久,朕叫中大夫朱买臣拿设朔方郡的好处来诘难他,十问之下他一个都答不上话来,才无奈住嘴。

    如此论体察上意不及张汤,论治国之才赶不上窦婴的人,娇娇怎么会以为朕要用他为相呢?”

    幸好阿娇闲下来还经常琢磨刘彻前世的种种用意,不然现下就真的只能告诉他历史上公孙弘曾为相了。

    她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笑道:“公孙弘是布衣出声,比不得窦婴,一旦为相,势必就学会了什么叫顺上。而且没有大才,不才正是如今心怀壮志,不愿再受一丝掣肘的陛下需要的吗?”

    刘彻还真没想到阿娇能看的如此透彻,当下大笑着揽紧了阿娇。“这天地间,最懂朕的莫过于娇娇了。”他忽地凑近阿娇耳边,玩笑道:“该是暠儿担心母后这般聪明可怎么办啊!”

    阿娇笑笑,并不曾说话。

    谈笑间,天子便已经下定了准窦婴辞相启用公孙弘的决心,又和阿娇呢喃道:“汉室惯例都是以功臣列侯或外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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