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封基郡后,我们一路沿官道而行。小四和阿夏轮流驾车。

    苏彩衣一路叽叽喳喳缠着季子山。无所事事的我,只好闭着眼睛想象各种美食来抵制不停钻进耳朵那苏彩衣的声音:“季哥哥,你会不会下棋?”

    “哦你眼神不好,没关系,我也不大会。”烧**……

    “季哥哥,你的手真好看,手指好长啊!”剁椒鱼头…………

    “季哥哥,你闷不闷,我把帘子打起来你透透气啊?”烤全猪……

    “季哥哥……”

    披上外袍将车帘子一撩,我大声说道:“小四,我来陪你。”

    小四闻言转头惊讶的看着我,继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我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地方顿时有点拥挤。

    小四低声说:“不用你陪,外面冷,你进去吧。”

    我义正言辞:“不行,我也要学,有个万一,也好搭把手。”

    外面的风真是冷啊,快马奔驰,疾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我将风帽戴上,捂着耳朵,依然觉得受大不住。

    小四见状将马赶得慢了些,朝我身前挡了挡,抓住我的一只手塞进了自己的袍子。

    我侧着身子躲在他身后,心说我这是犯的什么贱啊,唉…………

    驾车不如自己骑马简单,我这个没有天赋的人,总是掌握不了转弯时的平衡,在后面的日子里几次差点翻车之后,小四终于对我失去信心。

    季子山在山上受了寒气,连日来有些咳嗽,我给他把过几次脉,开了几贴药,他服后明显好转很多。看他神不济,我在药里又加了味黄金,替他补些虚症,虽于他的身体并无多大用处,但他人神了很多。

    阿夏见他一天天神头好起来,对我很是感激,态度也恭敬了很多,时时替我做这做那,倒让我很不好意思。

    我这人其实颇为清冷,如非不得已并不喜欢跟人交际应酬,不过大家处的时间长了,话倒也渐渐多起来些。偶尔也会扯些八卦,揭露些我师父年轻时不为人知的糗事,例如什么帮人开眼皮结果把人家眼皮割掉太多,气得那人一病不起到死都闭不上眼啦,或是将某人的鼻子捏得太高,弄得人家跟自己娘子亲嘴都亲不了啊之类。

    一路上这么天南海北的胡扯,不经意也已经走了十多天,眼见着离陈都建钊越来越近,天气也渐有转暖的迹象。

    阿夏手上的冻疮,随着天气变化,开始溃烂,她却始终不吭一声。这女人有时候真是固执得让人无语。我替她配了一盒药膏,让她坚持每日涂抹活血,渐渐的,也好了很多。

    那一日太阳高照,风也不似以往那么冷,官道上车马稀少,我被日头一晒又生出了要学会赶车的念头,一想到以后可以自己弄一架无棚的小马车,在春暖花开之时悠闲行走于田野之间,走走停停晒晒太阳,就有点心驰神往。于是便执意要再学上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官道宽阔笔直,倒让我琢磨出些诀窍,一路上稳稳当当的走了好几个时辰。可惜一时间得意忘形卖力得有点过头,错过了宿头。等到太阳西下,却发现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家一时间都有点面面相觑。最后阿夏只得赶着车满地界的找农户,终于在一个小土包似的山边找到一个小小村落。

    敲开一家农户的门,只见门隙开一条缝,一对老夫妇从门缝里上下看了我们好几眼。

    小四趋前一步请求借宿。老妇人一听却口里喃喃说着“近日不大太平不方便借宿”就要掩门。

    天色已暗,如今这天仍旧夜色冻人。这么个小村落本就没几户人家,若是再去拍别家的门,也不见得会有人收留我们。错过这个宿头,我们今夜就要睡在荒郊野地了。

    我一时情急,忙上前去用脚抵住房门,随口就胡诌:“婆婆,我们姐弟五人是去外乡投奔亲戚的,急着赶路却不想错过了宿头。”我一指小四和苏彩衣道,“这是我四弟五妹,”又一指阿夏季子山,“那是我三弟和二妹,您看我三弟眼睛还不好,身子又弱。婆婆放心,我们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绝不是什么坏人,若是没有地方,给我们一间屋子,我们将就一下就行。”边说我边掏出两银子塞进去,“这冬日夜凉,还请婆婆念在我带着一群弟妹的份上,收留我们一晚,给我弟妹一碗热汤吧。” 说完我使劲给几人使眼色,众人忙点头附和。

    那老妇人上下瞅了我两眼,我一脸恳切确也不是装出来的,见那头阿夏紧紧护着季子山,怕他冻着,终于软了心肠,开门让我们进了屋。

    屋子不大,三四间并个柴房。见我们进来,一个小孩儿偷偷从一间屋子里探出头来偷看,被老妇人忙塞了回去。老丈见季子山面色不好,招呼着他坐了,一个年轻妇人从灶头端了碗热汤,放在季子山面前。阿夏忙谢了,将季子山双手捂在碗上,暖着他。

    不一会儿,老丈端来几个淡小菜,几碗糙米饭:“乡下地方,没啥吃食,你们将就吃些吧。”

    我连连道谢,说赶路之人,不求其他,有口热的就行。招呼着几人坐下。

    端起碗扒了一口,糙米饭真不好吃,索我跟小四都不是金贵的人。阿夏自也不会嫌弃,可季子山和苏彩衣怎么办?这东西怎么吃得下?我正担心,却见季子山一小口一小口的嚼着,并无不满神色,松了口气,反而苏彩衣一口饭裹在嘴巴里,皱着眉头眼看要吐出来。

    我忙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小五,即便口中流脓舌头生疮,可这饭还是要吃的,否则哪儿来力气赶路。”说完朝她狂打眼色。苏彩衣哀怨的看我一眼,点点头,缓缓将糙米饭吞下。我拍拍她的手背道:“这才乖。”

    老丈坐在灶台前的矮凳上,打量了我们几眼,说:“看那样子,你们也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带着这么多弟妹,这是去哪儿啊?”

    我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碗。虽不善言谈,但我平日里给师父买办药材,少不得要跟那些药材铺的老板伙计打交道,往往一到交际应酬就有点犯强迫症,会不自觉的逼着自己跟人套近乎,一般那种时候我十句里有八句半是随口胡诌的,故而自然而然的接道:“去建钊投奔我们舅舅。我们爹娘早两年没了,本不想离乡背井,可我三弟这病总不见好,听说建钊名医多,我们便想去投奔舅舅,也好将三弟这病给治咯。”

    这条官道一路通往陈都建钊,过了建钊之后官道便一分为二,一路可往大胤,另一路则往邻国齐国。

    老丈点头道:“俺们家地方小,如今就小儿子一间屋子空着,还有就是间柴房,你看……”

    “没事儿。我三弟身子不好,能有他睡的地儿就行,我们几个,将就将就就行。”这倒是真心实意的话。

    老丈看我一眼,点点头道:“这几日不太平,你们一路可小心着些。”

    我忙问:“老丈,我们从小镇过来,一直在赶路,也不知近日发生了何事,还请老丈提醒一二。”

    老丈看了眼季子山和小四,一脸担心:“你们不知道么,公子光来年开春要迎娶齐国琼华公主,如今正在大兴土木赶造殿,到处都抽拉壮丁。我那两个儿子都被他们给征用了。你们姐弟几个在这时候上路,还是小心点好啊。”

    只听得“哆”一声,却是季子山手中的筷子掉了,楞了半晌嘟哝着问道:“齐国何时又……又有位琼华公主?”

    是啊,我也正在奇怪。因师祖定下规矩不能替王室改颜,所以不周山一向有专门记录各国王室成员的王侯册,我记得上面明明写着齐国只有一个公主叫瑶华。

    今齐王子嗣稀薄,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公主瑶华,姿色艳丽,却是个极傲慢骄横的女子。幼时我还曾与她见过几面,小时候的她便已很不讨人喜欢。两年前,瑶华嫁予卫国高义君为夫人。

    而这公子光,定是指的陈公子薄亦光。

    陈公子薄亦光,人称薄情光。

    坊间流传光公子的艳史□着实不少,不但有人将这些故事替上化名编成了段子,在茶楼里连载说书,更有不少弄墨者窃取了故事原型,以这些艳史为背景,加上无数香艳细节桥段,著了一本又一本的话本子。

    然而薄亦光出名却是因他的寡情薄幸。譬如陈王后去久安斋斋戒,他骗了人家一个姑子回来,可不久就将人家弃如蔽履,最后那姑子为世俗不容,跳江自尽了。又例如他出使别他小国,勾引了人家大臣小妾回来,结果只宠了那么两个来月,竟然赐给了家奴为妻…………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听说这段日子他又看上了符将军家的二小姐符玲珑,让人一夜间在符将军府外种下三里花海,只求符家小姐一顾。那符家小姐倒也是个有把持的,到现在都没有让他得手,因此薄亦光整日像只苍蝇一样围着那符玲珑转悠。怎么这一转眼,他又看上了什么齐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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