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爷愿意叫我去读书,我们一家子都打心眼里谢您呢!就是您是主子,我们是奴才,纵使有十分报答的心,也不知往哪里使劲儿。我爹说,我这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以后主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肝脑涂地,方能报答主子深恩。年后主子家里有大喜事,我也不敢来相扰,这会子过去了,我爹就打发我过来给主子磕个头,聊尽心意。还有我们自家的几样儿小菜,拿来给您尝个新鲜。”贾环笑指他道:“了不得!不过上了几日学,就这样能言会道起来,再上几年学,还不要登两榜做进士去?可见我送你去读书是不错的。”捧砚听了先是一喜,继而脸色微微黯淡了下来,笑道:“爷打趣我呢,我一个贱籍,人家不收的。”贾环看了他一眼,摆手道:“你有那份本事,我就成全了你又如何?何必想那许多。”

    说完命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捧砚坚辞了,搬了只小脚凳来坐下,只说:“爷费心,我坐在这里就行啦。”贾环见状,也不勉强他,只问他在学堂里如何。捧砚虽是自谦,话里话外也少不了几分得意,显然学得不错。贾环道:“你如今也进学了,不好再叫这个名字,你父母给你取了大名没有?”捧砚忙道:“先生也提过的,只是我说要回来问过主子,就搁下了。”说着顺势请贾环为自己赐名。贾环也不推辞,当即铺纸,捧砚就来研墨,他润了笔,思忖道:“你姓秦,就名一个穆字,取‘穆如清风’之意,如何?”捧砚喜之不尽,捧着纸,又给他叩了一个头。

    贾环笑着拉他起来,仍坐下说话。捧砚又趁机将些学业上的困惑之处拿出来问他。孟子都说过:“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这个毛病黛玉免不了,贾环更不能免。他从来就是好卖弄的,只是从前家里不是学识超他许多之人,就是不爱读书的,再就是年纪尚幼,竟无可卖弄者。这会儿有了一个捧砚,不由喜上心来,也不嫌他的问题幼稚,一项一项讲解起来。待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钟来吃茶时,眼睛瞥见墙上的大摆钟,才知竟已说了一个半时辰。两人又说了一阵,方渐渐的说完了。贾环勉励他道:“我知你是个好的。桐叶是个明白人,奈何少了些聪明,人也并不很上进,寄英又小,成日憨吃憨顽的,还看不出资质来,只有你机灵又上进,因此我才提拔你。等你读出来了,我便做主给你脱了籍,日后也做个官儿,与我做个臂膀。”捧砚听到最后,激动得血涌上头,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语无伦次的表着忠心。贾环自然对他安抚再三。

    眼见得夜幕低垂,捧砚满心欢喜地走了,贾环从婆子那里拿了点好的明瓦灯,并不用她们去送,自己提着灯往回走。婆子乐得安逸,看他去得远了,也掉头钻回屋子里去了。

    此后几天,又有同窗递帖子来请吃席。贾环视关系亲疏,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石光禄也递帖子来,为上一回徒兴的无礼致歉。贾环早忘了这事。本来吃亏的也不是他。起初几天还有些悬心,见徒兴没动静,越发摸不着底,后来转念一想,怕他怎么,事儿都做下了,悔之无用,渐渐的竟心大得把此事抛诸脑后了。石光禄只是主人家而已,要寻不是也寻不到他头上。他主动揽错,是重视贾环,不想因此事致彼此生隙,贾环便笑吟吟的顺着台阶下了,并不多事。两人经此一事,倒是更觉亲近了些。

    夜间回去,掌了灯,宽了外头衣裳,卸了冠子,重挽起一个髻儿来,一根玉簪子定了,盘腿坐在炕上闲话。小丫头们自在外头上差,原要趁夜抹骨牌赶围棋作乐,贾环嫌吵,因此里外清静清静的,难得舒服。

    小炕桌上摆了一盘栗子,他对着栗子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想起霁月还在家养病,便打发蕊书给她送东西去。蕊书放下针线,出去寻了个粗使的婆子,给了她些钱,叫她往霁月家里去送东西。婆子去了半日,回来复命,说了霁月的回话儿,她方沿着大路慢慢的回去。

    今夜好大月亮,她转过假山,猛一见前头一个黑黑的影子,才短促地叫了一声,那影子出声道:“别叫,是我。”从阴影里出来。

    她定了定神一瞧,却是平儿,披着件猞猁毛的褂子,帽子底下露出一张娟秀的脸儿来。她松了口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吓我好一跳。后头是谁?”说着往她身后张望,却只见一个人影远去了,却辨不出是谁。

    平儿拦了她一把,道:“没什么人。”蕊书拉了她,笑道:“好你个平儿,大半夜跟谁鬼鬼祟祟的呢?不告诉我,我非宣扬出去不可。”平儿伸指点她的嘴,叹气道:“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完,拉着她往前走。蕊书也是个伶俐人,度她神色,便道:“罢,罢,你也不必和我说,左不过是二奶奶的那些事儿。你要告诉了我,我还害怕呢。叫二奶奶知道了,还不杀了我呢。”平儿笑道:“哪里的事。难道我们奶奶就这样凶,说杀人就杀人了。”蕊书冷笑道:“这话也难说。这些个掌家的奶奶们,哪一个手里头的人命能少了。”平儿道:“我们奶奶再没有的。”蕊书道:“你也不必急,是非自有公论。”两个人一道走着,月光下两条影子时而分明,时而纠缠。平儿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蕊书自悔失言,想了一想,笑道:“嗳哟,白日里宝玉那边好一场大戏,你可瞧见了?”平儿打起精神,笑道:“好促狭的人,人家的糟心事,你拿来取笑儿。”蕊书道:“有什么可避讳的,说到底,李嬷嬷也太拿大了些,袭人也太错了些。”平儿奇道:“袭人有什么错处?”蕊书笑道:“错在不曾四时八节去与李嬷嬷磕头请安。”平儿一听,哑然失笑,越想越好笑,险些笑岔了气,追着要打她:“好个促狭鬼儿!”两人打闹了一阵,互相追逐着,嘻嘻哈哈的去远了。

    一时蕊书与平儿分了手,两人各回房去。贾环仍在灯下独坐,手里飞快地削着一块木头。蕊书过去回了霁月的话,在他身旁坐下来,笑劝道:“眼看着夜也深了,爷歇歇罢,累坏了眼睛就不好了。”贾环头也不抬,只说:“我做完这个就得。”手下削得飞快。蕊书便不再劝,剪了剪爆开的烛花儿,说:“我原想着跟爷说,霁月又重新提醒了我一遍,二十一日正是薛大姑娘的生日,爷是怎么个章程?”贾环怔了一怔,手下慢了一拍,才说:“往年是怎么个章程,今年就照着办就是了,何必问我。”蕊书嗔道:“爷糊涂了不成?往年哪里知道这个。”贾环本没多想,听了这话,奇道:“那今年又是怎么个说法儿?”蕊书便告诉他:“是老太太那里说话,说起姑娘们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说薛大姑娘今年十五岁。老太太说要给她做生日。”贾环听了,便道:“倒不是整生日,想来办得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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