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把书往身后一背,道:“没有什么。”这一下更叫贾环起了疑,笑道:“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趁早拿出来我看看,好多着呢!”打了个花胡哨,将那书拿来瞧了,却是一册《西厢记》。黛玉在旁道:“这真真是好书呢,虽不合道学,难得是‘意切情真’四字。”贾环面上不显,将书册掷回,笑道:“这算什么,这样的书,我那里好有一二十册。你若爱这个,只管拿来看就是了。”黛玉笑道:“原来与我是一般的人,倒把我好唬。”

    说着,姐弟两个起来,往探春处说话。探春住了秋爽斋,三间大屋子不曾隔断,十分阔朗。这一点上,贾环的审美观与探春是一致的。

    三人说得投机,至晚饭时,索性叫丫头们把黛玉贾环的饭一并领了过来。饭毕正说着话解闷呢,蕊书走来说:“有个很要紧的字帖儿等着爷回。”贾环便起身走了。

    回了房,蕊书才禀道:“爷恕罪,并没有什么字帖儿,实是小吉祥儿过来有事。”这小吉祥儿却是赵姨娘的丫头。他心里砰的一跳,追问道:“可是姨娘那里有事?”蕊书道:“我还没及得上细问呢,不过确是姨娘的事没错儿。我去带她进来,叫她亲自和爷说罢。”说完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丫头来。这丫头极小极瘦,不过十岁左右,看着还是一团孩气,进来就要跪下给贾环叩头。贾环忙叫蕊书扶起她来,向她询问细况。那小吉祥儿便说道:“今日马道婆来了,不知与姨奶奶说了什么,姨奶奶就开了箱子与她钱。单婆子还出去写了个契,我妈看见了,说与我。”

    这马道婆是个神婆,靠行走高门大户,骗女眷的钱过活。王夫人还叫宝玉认了她做记名干娘,每年使的香火钱灯油钱不少。贾环也听过她的名声,一听赵姨娘和她搅在一块儿,哪还能有不明白的?当下咬牙,问小吉祥儿:“那婆子还在不在?”小吉祥儿道:“我过来时还在的。”贾环便急往赵姨娘处去了。

    赵姨娘处正闭着门呢,贾环一脚踢开门,大喝道:“别走了这贼婆子!”

    第56章 56

    那赵姨娘正拉着马道婆说话, 抱怨完了凤姐儿行事霸道, 又隐晦地说起王夫人来, 说到兴起处, 越发口里没个遮拦了,直说到宝玉死了怎么样怎么样的。

    那马道婆是什么个人?见了钱命也不要,除了钱四六不管的。事情既谈拢了,钱也到了手里, 东西也到了手里, 欢喜之余,便只在口头上漫敷衍着她,倒引得赵姨娘更兴头了。

    正说得自己心满意足之际, 冷不丁门砰的一声叫人踹开了, 连一旁搁着的烛火都被带得晃了一晃。两人本就吓了一跳,又听见一声喊叫, 只恐事败,越发慌乱起来。

    赵姨娘大声哎哟一声,一见是贾环, 松了口气,跳起来骂道:“胡喊什么!嫌引不来人是不是?老娘在这里跟人说话, 你倒好,一头撞进来不算, 抬脚就踹门,还有没有个举止!”

    贾环且不搭话,吩咐蕊书堵住门, 才抬脚进了屋,冷笑道:“这话倒是要我问问姨娘!关门闭户的,是和这个贼婆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赵姨娘听了,心里发虚,低咒骂道:“哪个好不死的贱人做的耳报神。”

    马道婆见他这样作态,知今日轻易是不得善了了,暗地里直叫倒霉,一颗心放下一半儿又提起一半儿,晃晃悠悠只是摸不着底儿,面上强笑道:“你们娘儿俩说话罢,我还有事呢,这就家去了,改日再来寻姨奶奶说话儿。”说着溜头就要往外窜,蕊书用身子堵住门,又揪住她不叫走。两人撕缠起来。

    赵姨娘忙赶着道:“我的儿,你可别犯糊涂啊!我再怎么着,还不都是为了你?”贾环冷着脸,并不听她的话,在屋子里一阵大搜,从夹柜里搜出两个纸人并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

    他拿着这些东西,气得脸色铁青,问着赵姨娘:“你不知道大家子里最忌讳这些东西的?这纸人是给你写生辰八字作法咒人的是不是?”

    赵姨娘扑上来要夺,贾环使了巧劲儿将她推倒在榻上,将手里的纸人引着烛火烧尽了。看着纸人在火光里渐渐的蜷成一团黑灰,他紧皱的眉头才略略松开了。

    这是他赶过来要办的头一件事。这会儿办完了,顿觉心里松快了些,就连面对赵姨娘的咒骂也没那么暴躁了,抱着手看她。

    蕊书满头是汗的叫道:“爷,我弄不住这婆子啊!”贾环看过来一眼,摆了摆手:“不用管她了。”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不成?

    马道婆却会错了意,扭头冲贾环道:“三哥儿,我劝你一句,凡事多体谅体谅姨奶奶罢!惹恼了我,倘或一时口里没个遮拦,说出姨奶奶的秘事来,你娘须不好看脸上。你虽出息,怕也保不住她呢!”说完扭身走了。

    蕊书被这一番无耻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这婆子也嚣张太过!”

    贾环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儿,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镇定自若,淡淡的吩咐蕊书去守门。他的态度感染了蕊书,使她也重新平静下来,屈了屈身,退出去了。

    她至今仍是懵懵懂懂的,虽然看见了那些纸铰的东西,却并不知道事件到底有多严重,只是出于对贾环行事的了解和信任,不知不觉的就对此事高度重视起来。

    她站在门外,暗暗的下了决定,要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谁那里也不说。

    屋子里爆开一朵灯花儿,光线骤暗,却没有人去管它。赵姨娘还是坐在榻上,低着头,捂着脸,一言不发。贾环站着,双手环胸,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半晌,才问:“那是要咒谁的?”赵姨娘放下手,抬起头,在昏暗的烛光下,她半边脸都笼罩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出奇的扭曲而诡异,似哭似笑:“还咒个屁!东西都叫你烧了!花了多少银钱求来的东西……”

    贾环不耐烦的打断她的絮叨:“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干涩地说,“不就是宝玉和琏二嫂子吗?”

    不料听了这一句,赵姨娘却猛的抬头,恨恨的搓牙道:“我咒她怎么了?!好一个当家做主的王奶奶,威风堂堂得紧!我偏要咒她!这个东西,咒死了她才得好呢!”

    不意她对凤姐儿的怨恨竟深至此,贾环又想皱眉,又想叹气。他不是不了解这种心态:世家大族里家生的丫头,从小生得伶俐又美貌,一朝得宠,给老爷生了两个孩子,在原来的观念里就是攀上了高枝儿。得了一个姨娘的名分,便以为自此就是春风得意,正房太太的位子不敢想,要人多给点儿尊重总是该的。谁知仍然是个人瞧不上的东西,半仆半主的混着,尴尬不堪,连累生下的孩子也受罪。头里养下的一个女儿,各项待遇不及太太嫡出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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