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懒洋洋抱臂:“我时常闭关,最开始时一个一个都要上来挑战,境界又比不上我,实在聒噪,只好设下无数守卫,再把泉水散给君侯,总算使他们消停。二十年就这样过来,想想却也颇无趣,把两个魔君唤过来,才发觉境界差了太多,自己走出太远,连道友都寻不得了。”

    “却是可惜……我与你不是一道,”陈微尘转了身,看向山脚下绵延魔界,“要走了,来日再会。”

    魔帝此人是很有趣的,若能再会,做个好友未尝不可。

    只不过此间一别,再会大约遥遥无期。

    “那实在可惜,”魔帝顺手拉过身边一个侍女,懒懒枕在她肩头,思忖了一会儿——这人简直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非要找些东西靠着,“可九洲之内除了我的星罗渊,实在是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了——你要去哪里?”

    陈微尘未答,眉头却微蹙了蹙,唇角又隐隐渗出血来。

    魔帝察觉出他脸色苍白,上前凑近看。

    一看之下,发现他体内气机混乱疯狂到了难以描述的程度。

    他伸出手在陈微尘颈侧按一下,又摸了摸骨头——立刻发现了特别的不对劲。

    “你……”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语气惊疑,像是受了天大的欺骗:“你竟然是修仙的!”

    陈微尘懒懒看他一眼。

    魔帝“啧”了一声:“这样纯正的仙骨,遇上魔界九幽天泉洗伐的血肉,必然势同水火,你恐怕命不久矣。”

    他为陈微尘理了理体内气机,总算好些。

    陈微尘却并不在意:“左右还能拖上一年半载。”

    魔帝:“一年半载,还是有的——这样说来,你要去天河那边?”

    陈微尘:“嗯”了一声:“刑兄,告辞。”

    魔帝遭受了些许打击。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原本认为可以做道友,一起与天道作对的人忽然修仙更能使人悲伤了。

    如果有的话,就是这人修仙也就罢了,还要回仙家的地盘。

    陈微尘身形轻飘飘起落,几息间已经消失在群山雾霭中。

    魔帝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左右我要等的人也在天河那边,如此良机,不如跟上去看看。”

    又是一道身影掠出魔皇宫,侍女眼前一花,忽然发觉没了自家陛下的影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微尘御气星夜兼程,两天两夜后,终于到达天河岸。

    他去魔界一趟,被丢进了泉水,虽添了仙骨与魔体不能相容的折磨,却终究是得了九幽天泉的好处。

    浑身血肉被泉水点滴重塑过后,天道压迫的力道几乎被卸去八成——即便是离开了星罗渊。

    因而陈公子不再是先前使不出一点儿仙家术法的样子,颇有了些值得一提的修为。

    天河发源自极北连绵雪山。

    水极清,此时尚未封冻,波涛翻滚,激起一大片冰雾雪砂。

    六柄剑阁飞剑盘旋于高天,无情剑意萧肃冷峻。

    玄门耗尽心血而成的阵法依天河而起,其上激起一层恢宏白光,隔绝仙家清气与魔界浊气。

    以及最使魔界畏惧也最使仙家景仰的一道屏障,数十年前有人留下的一道剑气。

    剑意是叶九琊的剑意,剑气是焱帝的剑气,阵法是当年焱帝亲眼所见如何成就的阵法。

    若世上还有人能安然无恙从天河渡过,这人必是陈微尘。

    他身形玄妙,踏浮冰前行,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法子,仿佛是对阵法熟悉至极,轻描淡写间便过了去。

    至于那层剑气——完完全全视若无物便穿了过去。

    藏身在山石后的魔帝眯起了眼睛。

    天河屏障由剑阁弟子日夜守卫,自然发现异状,便有白衣的弟子匆匆上了山巅:“郑师兄,陆师姐,有人从天河过来了!”

    红衣带金甲面具的女子问:“几人?”

    弟子答:“一人。”

    陆红颜提剑下山,身后跟着灰袍的年轻道士,还有剑阁暂代阁主之位的叶九琊同门师兄。

    就见漫天风雪里一人身着华美黑袍,抱一把通体冷白的长剑,见人来,嘴角牵出淡淡温柔的笑意。

    “赶了两天长路,总算回来,”陈微尘眼底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将长剑交给陆红颜,“他以身化剑,说剑阁秘术可解。”

    陆红颜看向身旁高大男子:“郑师兄。”

    被称为郑师兄那人点了点头,传令给剑阁弟子:“即刻起回雪阵。”

    陆红颜见状,稍稍放下心来的样子,转过头来继续问:“可有拿到东西?”

    “自然。”

    谢琅在旁边试试探探问:“那,陈公子,我家清圆……”

    陈微尘目光忽地一冷。

    他看向谢琅:“清圆呢?”

    “她和阿回不是与你们一起掉进了归墟?”谢琅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忽白了白,声音底气不足。

    第30章 流雪

    “他们没有回来?”陈微尘问。

    谢琅摇头:“他们两个没有与你们一起?当初你们掉进归墟后, 阑珊君开了剑冢,归墟不能进不能出。骖龙君知晓你们要去魔界,我们便来天河边等待。”

    陈微尘拧了眉:“我们在归墟下遇到了一位前辈, 把阿回托付给她,要她带人回凡间。”

    谢琅还想问些什么, 陈微尘一步步走上了石阶,道:“大约只是那位前辈没有来找你们, 她虽不是好人, 却信得过。”

    谢琅听闻此言,稍稍放下心来。

    陈微尘微蹙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

    极北之地,纵是深秋亦胜凡间严冬。此时恰逢黄昏,西边漠漠黄云压着群山,寒风卷雪呼啸,白山尤其显眼, 过了陡峭山路,是流雪山九百道长阶, 直上云巅。

    剑阁依山而建,辟出无数广阔平台,供门内弟子习武练剑之用。

    一时间只听剑刃破风响,平台上十来个白衣的弟子正演练剑法。

    陈微尘从一旁经过, 弟子们目不斜视, 依旧专心练剑,眉宇间神色极其认真。

    他把剑交给了陆红颜,终究不放心, 去寻了现下剑阁掌事的郑师兄,看着他主持阵法。

    开阵法处是剑冢,在一处冰谷里。

    一踏入谷中,便觉无边威势摄人心神,剑气煌煌,比寒风更凛冽。雪雾渐散,谷中斜插数十柄长剑,剑形剑气剑势各不相同。

    剑阁有训,不居安,不思逸,纵死亦立风霜中。

    郑师兄带弟子无声行礼,一时气氛肃穆。

    以身化剑难,由剑身回人形则是难上加难。

    当年天河巨变,魔界出兵,剑阁修为精深的前辈折了大半进去,是以现在多是年轻面孔,修为尚不到家。

    郑师兄主阵,这样十分耗费精神,即使在这样的冷天里,额头仍渗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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