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月洞门,又是别有洞天。

    两旁石壁,藤萝如瀑,转过一个弯,小亭立在莲池边,嫩绿的新荷点点,雨中水面微澜。

    “你从小到大,就只有练剑与剑谱这两件事?”亭子里,陈微尘叹了口气,“怪不得这样无趣。”

    叶九琊似乎是想了想,道:“曾有一件事。”

    陈微尘:“嗯?”

    “少年时在山顶,忽然雷鸣,天地皆是剑意,神思被剑意所摄,再挥不出剑气。师父寻了许多法子,也曾让我练琴清心。”

    陈微尘便高兴了起来:“怪不得那日你弹剑对敌沉书侯时那样轻易,原来也通音律,哪天要记得弹琴给我听。”

    叶九琊淡淡“嗯”了一声,是应了。

    ——是他曾许诺的有求必应。

    陈微尘道:“剑属金,剑意根源是天地间肃杀气,想你那日是见了天道真意,那后来……”

    他神色一怔,眼里方才淡淡的欢喜褪下:“我们不说后来。”

    叶九琊看他神色,也知道根由,道:“抱歉。”

    神思却不可抑止飞远,到少年时流雪山巅。

    “北斗位,摇光,天权,”师长鹤发童颜,指点剑位,“上转三垣,天市,太微。”

    赞许般抚了雪白的长须,又叹一口气:“仙骨天成,你天生是该要修剑,那日天道真意突现,摄你神魂,不知是福是祸。罢了,罢了,天河那边战事正紧,为师要下山一段时日,你且好生练剑,说不得哪日机缘到了,神魂归位,进境便一日千里。”

    茫茫雪中又只剩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道声音,凉如无风的雪漠。

    “紫微,天枢,摇光,天狼,北门。”

    他习惯地跟着出剑。

    最上乘习剑法,以诸天星官为位,内融世间千万剑招。

    又听得道:“开阳,太微,玉衡,北极,正曜。”

    剑锋起落间,耳边有一道极低的笑,折竹剑不知怎么便脱了手。

    那声音道:“借剑一用。”

    他转头,看见身旁一人着黑衣,眉目极俊美,也极冷冽。

    流光一闪,便轻描淡写挥出一剑。

    剑气冷,也璀璨,宛若长虹,所经处皆是静默,连飘飞雪花亦停在空中。

    那是一道辨不清颜色的剑气,由山巅而出,撕破了天空一般飞掠。

    他目光跟着那道剑气,看它抵达遥远沉灰的天际,破开一道长长的黑隙。

    雷霆隐约轰鸣。

    那一剑,威势可与三年前天道真意相较。

    “你看天道,”那人望着天边,“不过如此。”

    他神思如受重击,内腑翻涌,咳一口黑血出来。

    混沌过后,竟是清明,神魂缓缓归。

    那人还剑与他,寒风呼啸声忽大了起来。

    他闭上眼平复神魂,过片刻再睁开眼时那人已不见踪影,雪上亦不见脚步,竟像个来去无踪的梦。

    他握住折竹冰凉剑柄,学着方才那人模样,向前递出一剑。

    电光惊闪,惊雷落下。

    耳畔响起滚滚春雷,叶九琊看着雨时暗灰的天,像极了那日流雪山的天穹。

    陈微尘半垂了眼睫,闷闷道:“不要想他。”

    那一刻,叶九琊忽然完完全全分清了前尘与现世。

    旧事沉浮飘摇,经年之后,所遇终非故人。

    第35章 阳春

    烟雨渐收, 树梢传来啁啾的鸟声,细碎轻软。薄雾在初晴的日光里蒸腾起来,成一片浓酽的春愁。

    陈微尘看着叶九琊始终没有波澜的神色, 着了迷般用目光描绘他的轮廓。

    心里想着,他生了这样的模样, 若能笑上一笑,该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种好看, 把天地间全部的春色汇在一起, 也及不上。

    只是——这人却是不会笑的,七情六欲尽数冰封,不知世间悲喜。

    上午时离了家门,路过那说书先生的茶楼,听得惊堂木一敲,洪亮声音遥遥传出:“这赵军师用兵如神, 运筹帷幄三十余年,竟无一败绩。人皆言他有鬼神相助, 不然何以步步奇崛,最是狡猾的敌人也捉摸不透,真正是兵中鬼手——那大阐国国王自尽前对天长叹:‘我二国兵力持平,本欲尽人事而听天命, 谁料遇到这种怪物。战场如棋盘, 不至收官时,竟不能知那赵军师开局时落子究竟为何,布局又究竟如何!’——赵神仙神机妙算, 竟至如此!”

    座上众人轰然叫好。

    陈微尘摇扇道:“我与阿回闲时最爱听周先生说书。”

    谢琅便问:“都是说这些你们前朝传奇故事么?”

    “也有仙道奇闻逸事,说书先生消息灵通,讲得头头是道,约莫是和你清净观的哪个弟子有些关系,不知付没付买故事的钱。”

    谢琅便为自家弟子辩解:“我们观遍布天下,可大道有成的人少,进不了修仙门的凡人小弟子多,穷得很,若真有人拿故事与凡间换钱,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叶九琊却未听车中人讲话,只把那句“不至收官时,不知他落子为何,布局如何”听进了耳朵里。于是不由自主将目光放在斜倚软枕,漫不经心笑着的陈微尘身上。

    这人带一身迷雾现身,捉摸不透,变脸如翻书,种种险境皆游刃有余,不知所求为何,所思为何。

    叶九琊并非凡事都要追根究底之人,此时也只是想,这人心思种种,悲欢事事,大抵也要到尘埃落定,最终收官时才能见得。

    ——不过半年罢了,修仙人眼中再短不过的一段光阴。

    又听茶楼中一人似是不平,大声道:“前朝旧荣,又有什么意思,不知何时能再出一个赵军师那样人物,王将军那样大将,收复失地,重封龙庭!”

    楼中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出城门,一路南下,地势曲折,群山陡峻,飞瀑流泉,满目南国春景。

    与他们并行的还有几辆马车,是陈家去往国都的人马,尤其陈微尘的长姐到了出嫁年纪,与京中林公子的婚期将近,家中与亲家来往愈密,此次出行与仙长一起,也连带沾了仙气,只见那灰袍的年轻道士画个符,拂尘往马车上一指,骏马便奔驰如电,不见半分疲态,不到半日便走完原先需两日的路程。

    小桃原是在那辆马车上随行,但自家的公子在此,她是说什么也要跟在身边的。

    都城坐落在绵延山地间难得的平原处,此地原本就是富贵之都,前朝未亡时便有“地上仙乡”的美称,新朝定鼎以后,更是繁盛。

    月城下了雨,都城却并未,仍是一派晴色,郊外绿草青碧,杨柳低垂,白蝶穿花飞,春光扑面来。

    跟着陈家车队过了城门口的盘查,只见城楼巍峨,琉璃瓦飞光焕彩,坊市气派,极尽奢靡,俨然又一个锦绣上阳城。

    谢琅拿出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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