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攸脑子里轰地一空,胸腔里像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争先恐后地撕裂而出。

    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混乱,无数念头从脑海里掠过,来不及想,忽然手心传来的剧痛唤醒了他。

    低下头,听啸剑在无意中深深割进他的掌心,疼痛让卫攸清醒过来,三魂七魄重新回到躯壳中。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情绪憋进胸腔里,翻身上了马,往江州赶去。

    可是他根本回不去,如村民所说,江州已经沦为一片汪洋,水面上尽是浮尸,地面上尽是鲜血。

    剩余逃出来的百姓散在这片高地上,表情空洞浑浑噩噩,像是沉浸在漆黑不见天日的梦魇中,不满岁的婴儿挂在枯枝上,像一件迎风招展的破烂衣裳,漆黑的树枝从上到下染成一片血红。

    卫攸看着这一幕,那些拼命压抑住的茫然再也抵御不住,浑身的力气尽失,他跪倒在地,雨水在脸上不断滚落。

    他脑海中无数画面纷沓流离,烟雨朦胧之中的回雁镇,他种下的绿芽,愫娘的扬琴声,叶想宁真挚的笑容,阿扶跟在斐庭身后的样子,山上的羊群,山下的溪水……

    这些,一切,都遗留在了原地。

    最后他记起当初和庄骓定下的约定,那时候他们脸上的笑容,和对信念的意气风发。

    ——五年之期,昭土为周地,接长公主回家。

    可现在才过了两年啊……

    卫攸的嗓子哽了两声,他的脊背弯下来,双手撑着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泥泞里。

    渐渐地,那泪水像是止不住了,这个男人压抑的哭声在满天大雨中响起,布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悲恸。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一队骑兵包围而来,胸前的盔甲皆刻有昭国图腾。

    为首的将领命令道:“把这些战俘全部带走!”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听令下马将村民们统统抓起来,有人反抗,却被一.枪.刺.穿身体,惊起更多哀嚎和哭泣。

    这些声音不断在卫攸耳边回响着,他却没有一丝反应,只跪坐在地,双目空洞,任由敌人把他当做普通村民抓起来,塞进囚车里。

    车队颠簸着前进,途中撞见周军,两相厮杀,鲜血横飞。

    自从洛水大坝决堤,江州荆襄两地成了汪洋,退居在后方芜城的庄骓带领斥狼营一路冲杀,准备拿下中枢要地荆襄,沿路却撞上了杀来的昭军。两方打到一半,洪水漫过来了,庄骓只能下令先行撤退,可昭军杀红了眼,咬着不放。

    情势危及,军队被冲散开,庄骓这边只剩下了几千人,回营地的路上又遭几路残余昭兵堵截,到了这一刻活着的包括伤残兵士不足千人。

    庄骓心道再遇上昭兵可就危如累卵了,结果才转个头,对面数千兵马近在眼前,这下逃都无法逃走,只能硬着头皮上。

    大雨将世界染成一片灰色,满地水洼不断绽出一个个水花,又被踏来的马蹄迸溅出无数飞散泥浆。

    庄骓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他骑在马背上,飞快地掠过敌军,不经意间一个转眼,却让他放大了瞳孔。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他看得明明白白,倚在牢车里那个男人的面容。

    “……卫攸?”庄骓惊愕道,一勒缰绳,坐下战马顿时掀蹄一声嘶鸣,他来不及继续惊讶,面前敌人的刀戈便骤然横劈而下!

    “铛!”地一声震响,庄骓持剑拦住,同时转头向不远处的牢车大喊:“卫攸!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快来助我!卫攸!”

    卫攸的眼帘微微一动,他似乎听到了那一句呼唤,却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坐在牢车那一小块空间。

    庄骓看他一动不动,简直怒到咬牙,大声喝道:“——卫攸!”

    刀戈再度袭来,庄骓愤然一剑格开,剑势不收,直接刺进对方敌人的胸膛,血腥味在空气扩散。

    昭兵聚集起来,齐喝一声,纷纷向庄骓冲杀而来,他一人无法应对,好几次生死之间都是所剩无几的护卫拼命挡下。

    庄骓看着毫无反应的卫攸一时怒极,直接提剑冲到牢车前在木栏上重重一劈!顿时断开了一支木桩!

    卫攸还是麻木着不动弹,仿佛失去了一切感知。庄骓不能停留,转身杀退几人敌兵,他看见不远处的车驾后面放着一堆缴来的器械,其中在雨水的冲刷下,听啸剑泛着泠泠寒光。

    再这么下去不要说攻下昭国了,就连江州和芜城都会失守,自己亦会命丧于此!

    庄骓咬紧牙关,在重围中冲过去,手中剑不断挥舞,到器械处抓住听啸剑,使力朝牢车的方向掷去!

    锋利至极的长矛聚拢成一圈,向中心的庄骓刺下。

    “卫攸!”暴雨中只听庄骓发出的厉喝声近乎撕裂。

    听啸剑渐渐向地面坠去……

    “——卫攸!”怒吼声中雷电呈现出一股闪耀的白光,轰鸣着在天地疾降!

    折映在听啸冰冷的剑身上。

    卫攸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卫攸:我只想说,你们自己的女人他妈的自己护着啊!

    ☆、第四十八章

    那只沾满了水珠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听啸。

    下一刻砰地一声巨响,那整面栅栏噔然四分五裂,木屑向八方迸溅飞散!

    万物在这场滂沱大雨中尽皆灰暗,一切混乱狼藉在那瞬间仿佛凝固,唯有那一抹银白的剑光穿云破雾瞬息而至。

    那剑光来得太快,去得太快,庄骓看见这幅画面里出现了翩然落花,鲜红的诡谲的,仿佛剑锋如若枝梢,风过一摇,抖落绽放的血花。

    卫攸落在马上,听啸横扫,挡下一圈敌军的进攻,然后带着庄骓冲了出去,昭兵完全无法阻挡,近身则死。

    包围外残留的一队将士们看见了他纷纷又惊又喜地道:“卫将军!”“卫将军是听到消息来就我们的吗?”“多亏卫将军你来了!”

    卫攸下了马,没有看身后的庄骓,他上了另一匹马,牵着缰绳,面无表情地道:“区区几个昭狗,就打得你们找不着北了,还敢说出身斥狼营?”

    将士们听了话都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卫攸目视前方,剑尖一扬,对准再度冲锋而来的昭兵,冷道:“重新列队,要他们知道脚下踩的究竟是哪里的领土!”

    经过一番厮杀,他们这支小队只剩下十多人,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中赶回了营地。

    底下无数将士迎上来,而庄骓和卫攸两人皆不说话,沉默着先后走进帅帐。

    庄骓把沉重的盔甲卸下来,丢在案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身后撩开帐帘的卫攸:“你怎么还在江州?皇上下的旨看到没有?”

    卫攸大步迈进来,摔下帐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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