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安殿门口站立了许久,芜城才慢慢从失神里回过来,刚欲抬脚离开,回头发现颜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自己。

    “颜方,你跟着朕多久了?”

    “回皇上,才三年。”

    “陪着朕一路从那些年月里走到现在的,只有清儿一个啊。呵呵,朕总是容易把你忽视掉,去让清乾备酒吧,朕批完奏折想喝酒,安安静静地喝酒。”颜方不动声色地答应着,引着芜城回到御书房,自去准备酒菜。

    怡锦

    云素端茶进去的时候,看见雨嫔正拿着剪子奋力剪着高桌上的盆景,一片残叶落在桌案上,小小的盆栽枝干上已所剩无几。“娘娘,深冬了,这盆栽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毕竟是皇上送您的玩物,何苦为难它?”

    “那我能去为难谁?为难那个该死的宁瑶?还是为难苏锦月?送我的玩物,呵呵,早已经物是人非了不是吗?”雨嫔说着放了下手里的剪子,竟是直直对着参差的枝干落下泪来。

    云素知她是对皇上动了情,暗叹一声这一层已经是输给了锦贵嫔:“娘娘,这里是后,本就没有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神话,何况帝王无情,皇上也没有爱上别人呀。”

    “他太宠她了,我受不了这个气。本得不到的恩宠,她宁瑶也别想得到。”目光瞬间冰冷下来,云素也不再劝,低头放下茶去替她收拾一桌残叶。

    清乾

    这个本该夜里有佳人婉转承恩的清乾今晚异常安静,大殿里敞亮的烛火已经被熄灭,颜方安安静静站在芜城的身边,看着眼前的皇上一手提壶一手捏杯,已经喝到薄醉。桌上唯一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照着芜城的脸,分外寂寥。

    “古人说烛火最是惹相思了,朕今日才明白,看着这烛火,朕就觉得孤单。”一杯饮尽,再续一杯。

    “皇上,醉酒伤身,还是浅酌为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颜方,你说朕为何就是触不到她?触不到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梦也不让朕梦到?”

    颜方听到这里,冷汗已经湿了背,知道自己今天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此刻却是告退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里,轻声劝说着:“皇上,您醉了。”

    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芜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前尘往事,带着寂寥扑面而来。

    “城儿,我答应你的做到了,明日便遣人送你安全回到离国,今日这场晚宴,不仅是为你庆生,也是为你践行的。”修恒凛冽的眼神里难得含着一丝笑意,十二年了,自己已经毫无争议地走上了陌国的皇位,终于可以完成当年对芜城说过的话,放他回国。尽管群臣反对,极力上奏说这是放虎归山,可他依旧执意遵循自己的承诺,他的帝王之道才刚刚开始,那些老臣们,都不懂他。

    “恒哥哥,为了我而开罪大臣,值得吗?”

    “值不值得,以后自然会知道的。你准备一下便来赴宴吧,今晚有惊喜给你。”狡黠一笑,修恒大步流星地踏出去,留下芜城心里有点泱泱地站在那里,明日,真的能回去了吗,那个他自己的国家,平日里一直在思念的国家,真的到快要回去的时候,竟然会觉得那样陌生。

    一路被真的要离开的思绪混乱着,不知不觉竟走错了殿,他急急想要返回,却在刚路过的大殿门口停下。有半扇门遮遮掩掩地开着,里面很多穿着舞服的女子在走动着忙碌着,看来这应该是今晚宴会跳舞的女子上妆的地方。芜城正欲离开,瞥见大殿左侧的镜子前,坐着一个十分窈窕的身影,和众人一样的白衣舞服,她却孑然一身,只给了一个背影,却难以被淹没下去。明知窥探女子上妆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他却忍不住好奇心,向前探了身子朝里面直直打量了去。素手纤纤,轻贴花黄,那一颦一笑,在芜城那时十九岁的心里,激起了难以泯灭的波澜。

    有一种惊艳,镜中颜,一生刻骨。

    一路上恍恍惚惚回到宴席主殿,芜城的心都没有能平静下来,修恒坐在他身边说了很多很多话,他都没有记住,直到那场歌舞的开始。那一众白纱环绕于酒席前,那一个身影于中间缓缓站起,虽然带着面纱,芜城却确定那是她,一定是她。

    她起舞,

    碧萋寒水光入梦舞红鸾

    红袖旋丹青洒墨意阑珊

    烟岚淡 月华散 桂枝乱曲婉转

    她笙歌,

    潇梦远 入梦谁人相伴

    意缱绻回首明眸流顾盼

    玉骨扇 碧落余音流转

    她低首,

    乌骨簪 娥眉敛

    几人谈笑叹朱颜

    她回眸,

    潇梦浅朱砂一点眉间

    意阑珊怎能抛却这执念

    纵然幽咽独欢

    不枉醉笑三千

    倾世容华留做诗几卷。

    双眼含笑一舞媚色染,清歌唱罢一曲浮生叹。一场舞罢,那双未被素纱遮蔽的眼眸轻扬浅笑,只一个礼向修恒福了福身子便退了下去,再未出现。

    “哈哈,城儿让你见笑了,这便是朕的知己红颜,也是朕的爱妃,所以不能当着众朝臣之面把面纱摘下,城儿莫怪。”修恒抚掌大笑,芜城可以看见,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宠溺的,这样温柔的眼神,以前他从未在修恒眼里见到过。

    “她便是恒哥哥你那次册封的辰妃?难怪你宁可空着整个后也要给她独宠讨她欢心,这样的佳人,确实是世间难得。”芜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之前修恒登基的时候自己心里满心想的是他说过登基就放他回国的事,连他纳妃这么大的事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偶尔听见人说他有多宠爱这个辰妃,甚至公然在朝堂之上宣称不会再让后进任何一个女子。

    修恒做到了,在登基三天以后替他践行,只是芜城不知为何开始对这里恋恋不舍,舍不得的是人还是回忆,已经无从知晓。

    没有人看见,在华宴美服流光飞舞的背后,陌国公主简清雅悄悄躲在柱子后面,望着那个明日将要离去的身影,黯然神伤。

    天隋一年,陌国太子修恒登基,改国号为天隋,并于同日立一女子为辰妃。三日后,陌王修恒不顾朝臣反对,将离国十二年前送来陌国做质子的太子芜城送回。

    天隋二年,因为有将军大臣对送还质子不满,遂有乱党趁乱作为,陌国朝廷动荡不安,并迎来了新皇登基的第一场叛乱,史称天隋之乱。

    天隋三年,叛乱勉强平息,陌国基不稳,国力受损,施行修生养息政策。

    天隋四年,曾为质子的离国太子芜城与亲兄弟骨相残,最终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大权,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天崇,时为天崇一年。

    由于离王勤政爱民,离国日益强盛,天隋八月,陌王为防两国为敌,随送陌国公主简清雅与离王和亲,以维护两国关系。

    芜城此刻已经喝到烂醉,桌上零零散散歪倒着数十个酒壶,原本白净如玉的脸庞已经泛起深红,他摇摇晃晃起身,抓着手里的酒壶想要往嘴里倒,却发现没有了酒,碰一声,酒壶被狠狠砸在地上,颜方蓦然一惊,担忧的目光看着芜城。

    “颜方,你说,为什么修恒可以得到朕想要的一切?疼爱他的父皇母后,视他如神明的朝中大臣,还有她,她就像一直停留在云端的仙子,朕触不得碰不得,求不得梦不得。朕是哪里输给了修恒?”

    “皇上,您是九五至尊,不输任何人。”颜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若有一句答错,便是要掉脑袋的事。

    “九五至尊?哈哈,你可知道亲手把剑刺入朕皇兄身体的时候,朕有多痛?朕现在还觉得,朕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皇上,您真的醉了,还是让奴才扶您去休息吧。”

    暴地推开颜方伸上前的手,芜城一步一摇地向前走着:“朕没有醉,朕就是喝酒喝得难受,朕心寒,亲兄弟尚且要至朕于死地,朕要如何相信修恒,可是朕想不到除了修恒,朕还能相信谁,颜方,你说若是有一天,朕和修恒在沙场上遇见了,朕要如何自处?”

    “奴才愚笨,奴才不知。”颜方静静跪倒在地上,有意无意,挡住了芜城向前的道路。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情谊。罢了,颜方,随朕去天牢。”颜方听见这句话,差点软倒在地,这个皇上醉了不休息也罢,竟然还想要去天牢,若是有个什么事情,自己八成没命活着了,奈何君命难为,千般不愿下,颜方还是支门外的小太监拿了灯笼来,亲自握在手上为芜城带路。

    天牢在夜色中慢慢出现在眼前,冰冷刺骨的凉意让芜城的酒微微醒了一点,门口的守卫见是皇上的到来,一时间没有想到,错楞了数秒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芜城摆摆手,快步向前走去。守卫为他打开带锁的大门,芜城骤然间停住,回过身道:“颜方,你在这等着,朕想一个人去看看那女人。”

    “这,皇上,不合适吧,天牢里危险颇多,皇上安危重要。”颜方紧张起来。

    芜城冷冷瞥了他一眼,邪邪地笑容勾起嘴角:“何时朕听过你的劝了?”说罢头也不回地步入牢中,颜方自是不敢跟进去,开门的守卫也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发现深夜来访的皇上竟然是醉了的,本以为是突然查岗而极度担心的自己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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