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心如柳叶,最是伤离别,虽然三月已经过了,不过本还是要让她扶柳送别,情深种。”叶如颜渐渐抹去了眼里的狠厉神色,换上一种宁静飘渺的样子,仿佛离别这两个字眼如她信手拈来这般轻易,只是她身上有过的离别,谁都不懂。蒹葭看见自己的主子又沉默下去,知道她又想到了自己身上,心疼的心思浮上眉头,却终究是无言相对。

    “月儿,告诉朕,朕待你不好吗?你为何要这样对朕,伤害朕在乎的晚凉?”芜城一脸悲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锦月,眼底的伤楚让殿外的众人都有些动容,大家心底都明白,芜城不止在乎楚妃李晚凉,还很在乎这个锦贵嫔。

    “臣妾无话可说。”苏锦月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膝盖的酸痛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从她承认是自己以后,芜城就一句话都没有说,从清晨站到下午,深深地看着自己,看到自己心里去。直到现在开口的第一句话,那样受伤的一句话。

    芜城听见苏锦月的回答,一股悲痛漫上心头,他别过头不去看她,低低道:“朕必须杀了你,不是吗,不然就救不了朕的晚凉,只是为何会是你,月儿。”

    “臣妾也不知,请皇上赐死,臣妾不想牵累无辜。”苏锦月言外之意是让芜城放了刘子辰,芜城恍若没有听见,只一味地重复为何是你。

    “来人,锦贵嫔不恪守规,妄图害人,赐白绫一条。”疲惫地挥了挥手,芜城似乎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需要依靠着苏觅雪的搀扶才能站起来,“把刘太医放了吧,是朕错怪他了。”

    刘子辰早已被带到大殿上,昨夜叶如颜偷偷来探望他说一定会救他的时候,他还执意认为只是安慰的话语,他本来就是天资聪慧的人,自然懂得自己已经成为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除了设计圈套的本人,谁都救不了他,而那个本人,又何必救他,只是今日被带来的时候突然被告知锦贵嫔已经认罪,着实吃了一惊。

    身上本来五花大绑的绳子被解开来,自己的太医官服也由人服侍重新穿上了,于是对比的是,苏锦月头上的头饰被一一摘去,象征贵嫔身份的金钗也被狠狠拔去,那个穿着白色素衣的女子褪去容华,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眼里无悲无喜,却似乎有放下心来的感觉。

    感觉到刘子辰在疑惑地看着自己,苏锦月伸出手抚着小太监端上来的白绫,转过身看向刘子辰,绽开了一个美到极致的微笑,白绫飘飞在她的身后,那般的凄美炫然,如莲花般瞬间烈焰的笑容,那一刻没有人愿意这张笑脸在下一秒就凋零。刘子辰楞在那里,眼底映着这个似乎是只属于自己的笑容,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臣妾,谢皇上恩典。”苏锦月默默站起身来,白绫已经被挂在梁上,苏锦月嘲讽地笑起来,笑芜城不惜要自己死在贤妃的玉鸾,这样欠考虑的做法,完全是因为太紧张躺在里面的李晚凉,只有她知道,那个名动天下宠冠六的楚妃,不过是那个人的替身而已,那个人…苏锦月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就想要踩上为她准备上路的玉椅。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冰冷的风从玉鸾直灌进来,吹得苏锦月白衣纷飞,更是凄婉决绝,不过这场大风吹来的不仅是冰冷,还有太后怒极的声音:“只要哀家不允许锦贵嫔死,谁都不能赐她死。”

    “母后!”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颤颤巍巍在云素地搀扶下走进来,跟着的还有一脸遗憾的雨贵嫔,可能是在气太后来得太早,让苏锦月来不及自我了断。

    “皇儿,为了一个烟花女子,要赐死自己相依几年的皇妃,你不是拿先皇的江山开玩笑吗?”

    “母后,请您不要阻止皇儿,只要有一丝办法,皇儿都会尽力去做,皇儿不能让晚凉有事,哪怕拿这个江山来交换。”芜城坚定地看着太后,说出的一字一句无不让众人一口气,最后一句说出,除了太后之外所有人都慌张地下跪,大声叫着:“皇上息怒。”

    匆匆赶来的叶如颜刚走到殿外,就看见了这样壮观的一幕,一时间愣在那里:“拿江山来换美人,芜城果然不能做这天下的君王,太过感情用事。”

    “娘娘,大家都跪着,咱们站在这里是不是太醒目了,皇上愿意拿什么来换楚妃娘娘的命也是皇上的自由,娘娘千万不要因为这句话介怀。”蒹葭拉拉叶如颜的衣袖,又抬头朝玉鸾大殿里面张望了下,发现太后和皇上在对视,并没有看见她们主仆两个,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人愿意放手江山只为换佳人一笑,芜城如是,许圣也如是,有人却为了这河山万里宁愿把自己最爱的人推入火坑,或许这一世生死都不能相见。蒹葭,你说,可是李晚凉和苏觅雪幸福些?”叶如颜低低地哀叹被蒹葭听见,除了无言,蒹葭想不到更好的话来安慰自己的主子,只得抬头装作关注大殿内的形势。

    太后已经跨过众人走到芜城面前,因为生气而微红的脸颊不住地颤抖:“这江山是你的吗,这江山是黎明百姓的,不是你说换就能换的,哀家问你,若把锦贵嫔赐死了也救不了那个狐媚子,你要怎么给苏将军一个交代,要怎么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不会的,晚凉她一定会醒的,一定会的。”芜城摇头看着太后,依旧坚定而执着。

    “晚凉晚凉晚凉,你满心满脑都是那个狐媚子,哀家倒是不明白,那些道士可以知道什么是桃花瘴,却不看出我堂堂离国后就要被一个狐狸颠覆了吗,这么大的妖气在这里,那些算什么道士!”太后把拐杖用力戳在大理石地面上,沉重的撞击声让众人心头都浮上了一层凝重的乌云。

    “母后。”

    “不要叫哀家母后,哀家不是你的母后,早知如此,哀家不如当初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溺死,也省了这以后发生的事情,哀家在自己亲生儿子心中,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重要。”太后想必已经是生气到了极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跪着的众人这下越发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抬头就成为迁怒的对象。饶是贤妃有多善解人意,此刻也不敢出头妄言,何况苏锦月现在是个待罪之身,平日里都是她们两个人配合才能调节好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关系。

    芜城本来就心急李晚凉,此刻听闻太后的话,更是被激怒,也顾不得许多:“朕本来就是母后抛弃的,母后现在又何苦说这些话,当年父皇把朕送去陌国的时候,母后您在哪里?当朕在陌国吃尽苦头被太监女羞辱的时候,母后您在哪里,当朕受修恒恩惠放朕回国的时候,母后您在哪里,您躲在后生怕和朕这个质子说话连累了自己,当朕手刃兄弟坐上皇位的时候,母后您却出现了,您做了太后,母仪天下,这一切都是朕给您的,您觉得,您对朕可有晚凉对朕深情?”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芜城谈起在陌国的经历,面上晴不定,太后更是怔在那里,芜城回国以后从来不告诉自己在陌国经历过什么,是怕自己内疚,她只知道芜城心中有那么一个心结,就是那个陌国叫修恒的君王,而他们有怎样的纠葛和故事,自己从来不清楚,也没有深问。

    “所以皇儿你是在怪哀家吗?哀家毕竟是你的生母,难道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在乎你吗?”

    “如果要让朕在晚凉和母后之间选择的话,朕会选择晚凉。”芜城说着背过身去,只留给太后一个倔强的背影,太后只觉得天地都黑了起来,自己曾经耗尽心血忍辱偷生都成了一场笑话,顿时大笑了起来,云素忧心地看着太后,看着太后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了沧桑的泪水,对于太后来说,人世间最痛的莫过自己亲身骨为了他人误会自己抛弃自己,太后深深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清然。

    “云素,扶哀家回去吧,哀家想去佛山好好想想,想想自己错在哪里,芜城,你愿意赐死谁,哀家都不管了,哀家等着看离国亡在哀家手里,这是哀家造的孽,只是愧对列祖列宗了。”云素扶起太后转身的时候,发现太后后面的头发竟然已经全部变成苍苍霜色,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天崇四年离王芜城与太后于贤妃之玉鸾大殿之上为楚妃之事争吵,太后怒极,再上佛山,离王对楚妃极致的宠爱又添上浓重一笔。

    “月儿,你…”芜城见太后离去,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说出的伤人的话,却也明白这是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而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救回李晚凉。

    “臣妾明白。”苏锦月温顺地再次站起身准备踏上玉椅,却依旧没有悬念地被赶来的人打断。叶如颜站在殿外莞尔一笑,笑这许圣来得正是时候,恰好在帝后吵完架,不然可就没有刚才那场好戏看了。

    许圣握着瓶子大步流星地走上玉鸾大殿,芜城这才看见绰然立在殿外的叶如颜,消瘦的身姿风中独立,远观看不清的脸庞,平添了一股旖旎,芜城的心底爬上了一丝紧张,紧张中间又带着心安,似乎是生怕叶如颜对自己的什么事都毫不关心。

    “你是?”芜城收回目光,不耐烦地看着许圣,苏锦月两次想要自我了断都被阻止,时间再拖下去只会对李晚凉不利,所以对眼前的许圣十分不满。

    许圣也不敢多说什么,直言道:“回禀皇上,微臣是禁侍卫统领许圣,这次前来是因为家师在外听闻楚妃娘娘的事,给了微臣一味解药,说是可以救治娘娘,微臣这才匆忙赶来。”

    “可以救治晚凉?你的师父是谁?”芜城听到可以救治李晚凉,心里的烦躁减去几分,他早已是病急乱投医的心里,现在无论谁,只要是说能救李晚凉,他就相信。

    “家师只是个无名游医,世外之人,也没有什么名气,皇上恐怕不知道,但家师对医术和武学研究颇深,请皇上让微臣一试,必能救治楚妃娘娘。”许圣说话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芜城背后跪着的苏觅雪,二人的目光交错,苏觅雪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失望,许圣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在芜城面前低着头。

    “那么,药在哪里?”芜城虽然很着急,还是有一些怀疑。

    “回禀皇上,家师说此药只能给病人服用,外人皆不得见,请皇上赎罪。”

    “朕姑且信你一次,若是医治不好朕的晚凉,朕要你们都死。”芜城狠狠看了跪在大殿上的一干人等,他心里虽然不太相信许圣的话,但是对于赐死苏锦月还有太多不忍,所以只能选择许圣,“你们都先起来。”

    许圣慢慢跨过芜城身边,来到苏觅雪面前:“微臣斗胆,可否请苏容华娘娘带微臣进去,微臣知道皇上不放心小女跟着微臣进去,家师吩咐皇上不得入内。”

    芜城看看苏觅雪,心下觉得苏觅雪确实是跟去的合适人选,便点头应允,自己站在大殿里看着两个掀帘而入,重重黄色的帘幔被放下来,帘内是昏迷未醒的佳人,帘外是芜城那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觅雪走到李晚凉床前,看着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的绝色佳人,一脸悲伤。许圣扭过头去,也看了一眼楚妃,发现和记忆中间的那一个人那般相似,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皇上这般宠爱她。”

    “回答我。”苏觅雪没有听见许圣的自言自语,只一味倔强地凝视他的脸,那坚毅的脸庞,曾经给了自己多少欢笑和快乐,让自己魂牵梦绕,今日却成为破坏自己心血的那个人。

    “我只是不想你害更多的人,越走越错,雪儿,你做了容华还不满足么,我们什么都不要争了好不多,让她们自己斗去,我们过属于自己的宁静生活。”许圣想要伸出手抱住苏觅雪,却最终无力垂下,帘外有太多危险存在,所有近在咫尺能给予的温暖,都是妄想的奢侈。

    苏觅雪含着眼泪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我,若我能做到皇后,这天下,就有芜城能威胁到你我了,到时候我统领后,你守卫后,不是天生一对吗?”

    “把解药给我吧,我们如果在里面太久了,皇上会怀疑的。”许圣无奈地看着一脸泪痕的苏觅雪,疼痛撕扯着自己的心,恨不能立刻把她抱着怀里,她不开心,他绝对是揪心的疼痛。

    苏觅雪伸手向自己的腰间,拿出一颗朱红色药丸,却犹豫着没有交给许圣:“如果你拿到了这颗药丸,就会失去我,你会不会接?”掌心摊开在许圣面前,苏觅雪死死咬着嘴唇,那颗朱红色药丸红得开始刺眼,许圣紧紧盯着它,沉默下来。

    “皇上愿意拿江山来换楚妃的命,我许圣也愿意为你放弃天下,如果给我失去你的惩罚可以减去你的罪孽,那么,我宁愿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孤独终老。”用颤抖的手捏起朱红色药丸,许圣有几次险些抓不太稳,朱红色药丸被送入李晚凉嘴中,入口即化,许圣这才松了一口气,饶是他训练有加,此刻背上也已经湿了一大片。

    两个人无言地掀开黄色帘幔走出去,迎面就是一脸焦急冲进去的芜城,芜城冲到李晚凉面前,佳人已经幽幽转醒,秋波如水,充满委屈地伏在芜城肩上哭泣。

    “晚凉,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你要怪就怪朕吧,朕不会再委屈你了。”芜城一边拍着李晚凉的背一边轻声安慰,一旁的颜方早已经传了太医在殿外侯旨,此刻见李晚凉转醒,颜方忙示意太医走进来。太医给芜城请安后走到李晚凉身边把脉,半响喜悦地说道:“回禀皇上,楚妃娘娘玉体已经完全康复,只是娘娘体虚多病,这次需要好好调理。”

    芜城听闻龙颜大悦道:“颜方,看赏,还有给苏荣华贤妃她们也带去些赏赐,把那群胡言乱语的道士统统处死。”

    颜方楞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做,恰好李晚凉已经恢复过来,想到这次自己糟此大劫,虽然不知道是谁设计自己,却联想自己平日里心高气傲,也没有做什么行善积德的事,还曾经连累一堆女太监成为亡魂,心底大为过意不去,不愿意芜城再大开杀戒:“皇上,就把他们逐出皇吧,臣妾刚刚病愈,皇上切莫再牵累无辜的生命了,为臣妾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

    “好好,都依晚凉你,颜方,你去把那群道士逐出去,永世不得入内,让锦贵嫔在重华禁足,直到朕过去,还有,这次的事朕实在是太累,若是查个水落石出,也不知道会牵扯到谁,朕不想再深究下去,懂了么?”芜城不是个笨皇帝,从这一系列事情里面也看出个所以然来,虽然想不到这一切是谁在背后捣鬼,却也不愿意再深究下去,已经出了一个苏锦月让自己为难,再下去只怕贤妃清妃都会被无辜扯进来,不过是自寻烦恼,自己以后保护好李晚凉就是。他的心里本就不觉得这事是苏锦月做的,此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对苏锦月认罪很疑惑,四年的夫妻情分让他难以释怀,必须得好好询问一番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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