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少君姑娘离去以后,史、柳两位公子心里就似少了什么物件一样,越发感到秋天的萧索无味。两人不约而同的给少君姑娘送了些许那日所谈及方面的亲笔手抄本,少君姑娘倒是毫不客气的全都收下,却只让青花和忠明一起送了谢礼来,本人是再也不同他们相见了。

    过了大半个月,秋霜渐近,风声瑟瑟,秋里隐约透着冷冬薄寒的讯息,让农田里的农人愈加忙碌,乡间土绅也少不得来往收租征粮,调度马车的,亦是忙乱不己。

    陈家的田地大都远离江乐城区,丁伯年岁大了,再不能来回跑田庄和府里,就是坐镇大管事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陈老爷心里有数,依然苦于手头上无人,人丁赶不上家业的扩张。但这并非陈老爷不想,实在是他心里有苦衷,江乐陈府虽说归他执掌,但怎么说有些地头上还是挂在陈家翁的名下,他也吃不准,更加不好随便买些下人进来。

    陈老爷情急之下竟拉了少君来顶工,还好只是到近郊才购下的田地里以东家的身份看看,并不是出远门,他全然忘了二女儿今年也才十二岁。

    只因二小姐在府里一惯自律老沉,更是难得的通才算,在府里说话也是颇有份量,从上到下都无人敢小视二小姐的年岁尚小,私底下就是老爷也叹息少君为何不是他的一个庶子。若是庶子又有这般才干,过到正室名下,也是嫡子,那样他更可以放开手去做了,总比如今困于孝道,累得跟陀螺一般转。

    少君与青花一起下了马车,另有一个婆子跟着,行走在乡间土路上,青花见小姐满身都是尘土,立马拧眉道:“小姐,您还是先到干净的地方歇息一会,婢子也通些,与农户看看,要是少了什么再来回小姐,可好?”

    “青花,我不累,歇息什么,还不赶紧弄完了,早早回去。要是弄不完今晚就歇在这里,看你到时抱不抱怨,这里可不比府里舒服啊!”少君数落完,抽出一只帕子将身上拍净尘土,与青花交待起等会的安排。

    约莫渐饭时,因着农人饭食较正常人家晚上许多,庄头唯恐将千金小姐给饿着了,早早就安排人给小姐备好了饭菜,招呼干净农妇到时辰便去寻田庄上巡视的小姐,并将小姐和他一块请回来。

    少君与青花一起朝露出纯朴笑脸的农妇所说的地头走去,沿途沟渠旁生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雪白的芦花飞舞,好似冬天早早来到,然远处便是一片片青黄相接的农田。丰收的喜悦充盈在每一个农人的心中,虽然他们只占有所有辛苦收成的一成左右,依然不损晒得像橘子皮一般的黝黑脸庞乐开了花。

    少君虽然初来,却不时与相遇上的农人们点头微笑,使他们看上去就是一个极为和气的小姐过来,叫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来到瓦茅草屋前,几块案条板所架的食桌叫庄头面色一黑,立马身子矮下一大截跑到小姐跟前陪不是。

    少君挥了挥手道无妨,让庄头起身,见着陶所盛出的农家菜俱是油汪汪的猪油渗出菜汁外头来,便疑惑道:“何须如些费周张,就添两、三张口,你们平时如何用饭,我们便是将就一餐也没有什么大事,唉,让你们破费了。”她是知道农家人过惯紧巴巴的小日子,费这些许猪油,只怕他们接下来的日子要过得紧巴一些了。

    “啊,小姐,您误会了,这是方才一位公子递了十两银子过来,说是与小姐添些好菜,又派人送了些酒楼里的菜,只是小的见这送过来的菜怕不够两口的,但这边备好的菜己经烧好了,为了不误小姐的事,这才自主主张又添了些油渣进去。”这位老汉便是掌勺的,他听得外头小姐似是不满的质问起来,着慌出来与小姐解释道,又将余下来的银子递给小姐,好撇清干系。

    这几年都是丁伯或是老爷过来看看,每次倒是与他们吃得一般,且还交代需得节俭些才是。

    今天来的是小姐,他想破头才想出这么一个即节俭也郑重些的法子,没想到还是惹来小姐不快。

    “呵,原来如此,”少君叫人扶起老汉,取回那小袋碎银子,让青花重新递过来十两银子交与老汉,说是与这些日来忙碌在地头的庄户添些好菜或是补些米面什么的。

    “诶、诶……”老汉颤着双手接过银两,两把油袖子朝脸上胡乱过一把,方想到一事,抬起油汪汪的脸对小姐道:“小姐,那公子说是与小姐和少爷一块辞行……”

    “噢,知道了。”少君淡淡道。她是知道所认识的公子之中又有哪一个要与她辞行的,便是柳公子了,他并不是江乐人士,要回去是早晚的事,只是为何要这般唐突的过来,只为她一直不见他们吗。

    主仆三人草草用完饭食,与众人告辞,坐上马车往回赶,途经那老汉所说的汉亭,便让马车停下,叫老婆子也留下,只带青花朝那汉亭寻去,——即是来辞行的,知他在亭中,总不能不见他一面就走。

    这汉亭就掩在一方草坡后头,少君听得涛涛风声,见得树林翻滚着绿浪,立马心旷神怡起来。

    少君见得,柳公子就孤身立在这汉亭之中,一袭霜衣包裹出一身的飘逸,而他正眉欢眼笑地望向她,流露出竟是知道她一定会来的神情。

    少君回以淡淡的笑容,静坐下,道:“小妹先预祝公子一路顺风。适才……”她边说边拿出那只装有十两银子的钱袋还与柳公子,笑骂道:“即是辞行,哪有你给我银两辞行的道理,我让青花要了些农庄里头泡制的隔年腊梅酒送与公子,莫要嫌礼轻。”

    “岂敢嫌少,只要今日见到姑娘便是最大的安慰,”柳凌风看上去比少君看到的任何时候都还要神情气爽,分外高兴,他接过黄澄澄的腊梅酒,道:“少君姑娘怎的不问我去往何处?”

    “公子去往何处?”少君为那句“最大的安慰”怔了一下,只得木然着道。

    “下一站,该是津渡。”柳公子毫不介意少君语态之中的敷衍之意,缓缓道来。

    今日天未明,他便在床榻上转辗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在离开江乐前再见少君姑娘一面,好做个了断。

    碍于史君,他渐渐决定要挥刀斩断心里的团团乱麻,也好离开江乐之后恢复以往的逍遥日子,这才大胆在得知少君姑娘视查田庄时跟了来,只为最后见她一面,一是了断心中十几日未见到她的思念之情;二是他乃京城人,本是为游学而来,回家是早晚的事,与江乐相隔甚远,与少君姑娘本很难谈及婚嫁的事情,也不似史君占地利之便有时间慢慢消磨得佳人打开心扉的一天,最终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未不可能的事。

    柳凌风即是做好了别离准备,本应有些伤感,但他从田庄子回来,眼望着路的那头,心里就是激动不己,甚至妄想着少君姑娘知道他要离去时的心情会如何,想着想着心头就按耐不住的春心荡动。

    直至见着少君从坡林里出来,他才方能体会史君刚开始跟他所说到的惊鸿一现是什么感受,如今他也是这般了,甚至还有些许朦胧的希望洒落在他惭要犹豫起来的心海里。

    “津渡?”少君的一双杏眼瞬然亮起,赶忙让柳公子详细说说津渡这处地方。

    柳凌风本以为此中少年才有的情怀会将因地理的原故,还没有开始就要中断了。这时听得少君言语里有惊喜之意,一时会错了意,又或是不想细辩少君话里是否还有其它层意思,便兴致颇高的与少君谈及津渡的事儿。

    少君姑娘又开口问了他些许关于津渡的风土人情,问得极为细致,远远超过那日在史家的所问认真程度。

    这下子,令他的心思又活了过来,更是热情高涨,岂料他接着说了许许多多,见少君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少君从丁伯的话里头,了解到陈家翁的一些往事,不知怎么回事,事后更是有意深入打听了一番。这是她的八卦心理在作怪,心里又何尝没有想替沈姨娘不幸的一生讨债的想法,且少君本来就想寻着一处稍加平稳的地方落脚,随着从柳公子口中对津渡了解得越多,便越发感觉到津渡兴许是她将来要去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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