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呀!怎么不动?”五、六岁女娃儿蹲在草地上,看着瓷盆里一大一小两只蟋蟀,急得两手直拍。

    “捉错了,那只大个儿的翅短不鸣,是只雌蛐蛐儿,雄的对上雌的怎斗得起来?”

    一名挂刀的青年在她身后蹲了下来。

    “这是爹爹帮我抓的,他说能打,没说什么雌的雄的,是什么意思?”女娃娃坐在地上,满脸苦恼。

    “人有男女之分对不?这只个头大的就是蛐蛐儿中的女娃,这只个头小的就是男娃,咱们好男儿当然不屑对女孩家动拳脚,大镖头他是个外行,哪晓得其中的门道,这斗蛐蛐儿呀,可讲究得很!”

    “讲究什么?你说来给我听听!”

    “好,说到这个,你小元叔叔我最拿手,咱就先从蛐蛐说起,捉什么样的蛐蛐儿最好,最能斗,一要辨雌雄,二要讲四病,三要观颜色,俗话说白不如黑,黑不如赤…………”

    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滕粟有如沉在水底,忽然喘不过气来,眼前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波光,她伸出手拼命往上抓,想要挣扎出水,突来一阵猛烈的摇晃,把她从睡梦中摇醒。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一睁开眼就看到小芸惊慌的面孔,滕粟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吐出,掀开被子坐起来。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做到这个梦,小元叔叔……就是童患嘴里说的元回吧,他跟爹爹是朋友吗?

    小芸用布巾替她擦去额头和颈子上的汗:“小姐,你呀,双手朝着帐顶捞啊捞的,吓死我了,唉,我看是这薰笼把屋里蒸得太热,庄主怕小姐受凉是不错,但这都开春了还烧着火,出了一身的汗,又闷又热,当然睡不安稳。”

    她一面伺候着更衣梳洗,一面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过了个丰足的好年,大伙儿回来后都神头十足,扫地劈柴,除草栽花,样样不消人说,都把各自的活做得勤快细致。

    滕粟坐在镜台前,眼尖地瞟到小芸头上那凤尾簪,随口道:“这簪子挺别致的,很衬你。”

    话一说完,向来大方的小芸居然忸怩了起来:“哪……哪有,铺子上的小玩意儿罢了。”

    滕粟从镜里觑着她娇羞的神情,眼珠子骨溜溜转了转,跳起来转过身:“芸姐,这簪子是小二哥送给你的吧!他的眼光不错哦,相的簪子漂亮,相中的人更美!”说着还不正经地在小芸脸上了一把。

    “小姐,快别取笑我了。”小芸娇嗔了一句,扳过她的身子继续梳头发。

    “才不是取笑,小芸姐,我在替你欢喜呢,都这么久了,小二哥有没有什么打算?”

    “他说再挣个一年半载,筹够了礼金就把我迎过门,其实两边家里都是街坊,平时相互照应,我爹娘也不那么看重的。”小芸低语,蕴藏的甜蜜噙在嘴角边上。

    “义父曾说过小二哥是个肯吃苦又有担待的好青年,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浪费了可惜,准备过阵子带他去茶庄里学些笔头上的细活。”前不久老狐狸才收购了一间茶铺,打算让小二哥去经营,也是考虑到他即将成家,想借机拉拔一把,但这也是说不准的事,还要看他个人能力够不够了。

    “听他提过,庄主真是世上少见的大好人,咱这玉竹山庄虽不比那些豪门深苑,但仆从的月钱按人头均算下来,还比罗府高出不少。”小芸用绸带绑好头发,放垂在她前,又对着镜子看了看,扶她起身。

    “说起来,丫头们这几日去市里听到外面传咱庄主要成亲啦?都在猜会是哪户人家的千金,我就奇怪了,进进出出也没见他带什么人回来,小姐可知情?”

    滕粟干笑,都是她一时冲动惹出来的风波,在罗柔柔和柳玉桃面前说什么义父要娶妻,结果日前的会客宴上,罗员外提及此事,还半打趣地怨怪老狐狸不够朋友,连成家的大事也不先透个风,玉无心只是笑,也不明着反驳,拿戏谑地眼光斜瞟她,窘得她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这回可好,一传十,十传百,街坊邻里才吃过罗府的流水席,油水还没抹干净呢,又多了个盼头,那些商友也不是好糊弄的,不知老狐狸准备怎么打发。

    “不知道啊,是谣传吧。”眼下除了装傻充愣,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了。

    小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牵起她的手:“小姐,有些话,我一直藏着,不知当不当问,不问吧,窝着难受,问吧,又怕小姐怪罪。”

    “咱俩是好姐妹,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你问就是。”心里已隐隐约约知道她想问什么。

    “你跟庄主……两情相悦了吧?是不是不打算再做父女了?”庄主与小姐太亲昵,大家伙都有那么些感觉,张老姑还时常调笑说将来会有个娃娃主母,她这个伺候起居的贴身丫鬟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滕粟脸上有点发热,坦率地点点头:“他说在成亲之前维持现状就好了,芸姐,你会不会觉得……不太好?”

    小芸想了想:“乍听起来是很不可思议,但你们又不是真正的父女,咱老百姓没那么多规矩,顶多也就说几句闲话,说实话,听你这么讲,我反倒放心了。”

    “怎么说?”滕粟眨了眨眼睛。

    “比起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大户千金,当然还是小姐最好了,这么一来咱当下人的可省心多了,该干啥还是干啥。”在她来看,也就小姐能配得上庄主,其他任何一个女人站在庄主身边都不搭衬。

    “也是,你们不烦心我也不担心,都是熟面孔,知知底的才踏实。”

    她嘻嘻一笑,小芸看了也开怀,拍拍她的背:“庄主在等你,快去吧。”

    滕粟愣了愣——他还没出门?太好了,否则又要挨上大半天才能见面。

    疾走到大院里,见玉无心正站在亭上,提起裙子一路小跑过去。

    “义父,今儿不出去吗?”走上石级后抱了他一下,坐在凳子上。

    玉无心将松仁洒在七宝素粥上,把一盘姜糖果子端到她面前:“最近没什么事,不用我天天盯着。”在她入住之前,玉竹山庄不过是个歇脚的地方,换做往日此时,早该出游了。

    吃完粥后,丫鬟来收拾了碗盘,玉无心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这是百里捎来的礼物。”

    “唉?那个百里明月!给我的?”看到玉无心点头,她有些受宠若惊。

    “打开看看。”

    滕粟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翻开盒盖,见黑绒布上摆放着一朵六瓣七星玉花坠,中心镶着一块鲜红如血的宝石,仔细看宝石内似乎还注了水,晶莹剔透,隐隐透出丝网交错的斑斓。

    “好美,这……真的是送给我的?”滕粟虽然打从心里喜欢这巧的花坠,却迟迟不敢动手去拿。

    玉无心拈起金链替她戴在颈上,将花坠从领口贴滑入衣襟里,笑道:“这花坠是百里的一点心意,能调血养神,洗浴睡觉时也无需摘下来。”

    滕粟隔着衣物按住花坠,说到百里,难免又牵起她的心事:“义父,那童患有没有说些什么出来?”

    “他也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听命行事,并不知道太多内情,而与他合作之人名叫元回,你应该认识。”

    滕粟想起晨起时做的梦,揉了揉额头:“我也听童患提起过这人,有些印象,但是……记不清了。”

    “他是你父亲的好友,童患之所以能将滕武模仿的惟妙惟肖,他定然出了不少力,但……自从徽刀门散了之后,此人便隐匿无踪,童患与他虽有来往,所见所闻也都是他自愿透露的,不能明辨真假。”玉无心打开折扇轻摇,眼中自有几分斟酌。

    本来这些事,他不想让粟粟知道,童患是弥勒教的死士,若弥勒教冲着白发鬼而来倒也能理解,何以牵扯出滕家那桩案子?

    据李久善所提供的讯息追查,发现在劫镖案中遇害的镖师中有徽刀门的六名主事者,在这西南商道上,继徽刀门之后撅起的镖行便是威远镖局,滕武死后,被遣散的门人当中有的远走他方另谋生路,有的却投在威远镖局旗下,这说起来倒也正常。

    但李久善暗中查访已久,得知这些主事者明里遣散门人,暗中瓜分私产,很有可能参与了滕家的灭门案,只是苦于没有实证,后因调职,才无奈将此案转出,谁知一拖,就拖成断不了的悬案。

    李久善认为劫镖的人并不是针对威远镖局,而只是针对这些主事者,或许是一场复仇。

    元回作为滕武的好友,会借助弥勒教的力量来报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玉无心把这些猜测酌情讲给滕粟听,让她能有个自我保护的意识,却又怕她担忧,本来就爱钻牛角尖,更别说这些事都与她息息相关。

    “为什么担忧,你该对我说的。”滕粟笑的满面灿然,站起来学他的样子,往亭柱上一靠,抱起双臂,“你终于不把我当孩子看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担心,真遇到突发情况,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

    她笑,玉无心也跟着一起笑:“以前有人说我们有父女相,我只当是奉承,最近倒是越来越有同感了。”

    滕粟吐舌:“什么父女相,明明是夫妻相!”

    玉无心扇子遮面忍了一会儿,终于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走过去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这丫头,总是能让他心情舒畅,父女、夫妻……这些身份都是些用来作茧自缚的虚词,这世上过客千千万,有几个敢说自己是别人的唯一,但对粟粟来说,他玉无心就是唯一,是她的全部,而他空旷虚无的内心,也早被她填满,再也挤不出一丝空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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