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少白那日答完考卷,他自觉经义未曾出错而文章滔滔不绝,透过那份誊写的清爽的考卷,他仿佛看见大红的报喜帖子朝自己飞来,等交了卷之后他就朝门口走去,记得当时和莫东玉约好了在那里等的。

    没想到走过地字号房那一排,就有两个兵丁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把他‘请’到了一辆马车上,颠簸了一番之后就来到了他现在住的地方,一个不像监牢的牢房,因为房间里除了有床铺还有桌椅,然而门却是从外头锁上的,好几天了,没一个人和他说话,只是按时有人给他送饭打扫而已。

    “喂,我到底犯了什么法!谁来说说啊!”开始的几天他还有神不时的吼一下,可是从那个不足一尺见方的小窗向外看到日落星辰几次之后他也沉默了,而且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在这个牢笼里似的,过往已成前生,将来还未可知。

    苏少白坐在那里左思右想,最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小和尚,还有他给的那卷试题。他惊疑的发现,若是这样的话,这回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约中午时分,送饭的人准时到来,照例是一碗米饭,一碗炒青菜,然而米饭硬的嚼起来硌牙,蔫巴巴的菜泡在偶见一点油星的菜汤里,没一点咸味。苏少白自小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没给他套上枷锁和脚镣。

    而把他害到了如此田地的小和尚,还在向他狠心的老爹控诉着,“自小把我们都送到那些鬼地方去也就算了,真要让我在那里做一辈子和尚吗?”

    他的老爹,六部之首,一人之下,可以说志得意满也可以说如履薄冰:“小四,你不要恨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他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灰白的胡子也被风吹的微微而动。

    “行了,施主你也别老调重弹了,我们一个个的出去,你的官衔也一点点的加,谁都知道这买卖值!”

    一声施主打断了宰相大人那点伤感之情,“不管怎么说,你是奉旨出家,其实就是代天子侍奉佛祖,即便是圆寂归西也不能离开六和寺一步。”

    “去吧,早日修得正果,离苦得乐!”他已经准备闭目养神了,晚上还有一沓子公文等着他看呢。

    “施主,贫僧还有一事相求,你放了苏少白吧!”不闻强忍着将要留出的泪水。

    “不行,他已经知道今科的考题,就是舞弊,论极刑可以腰斩。”

    “是我强迫他要的啊?你为何不腰斩了我?”不闻终于大吼了出来。

    “你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皇上不知道,不过是给你留个面子罢了,将来若是再犯恐怕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生成了你的儿子!”他终于忍不住满面泪水。

    “你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是你的父亲。”

    “如果流干我的血就能改变这一切你说我会怎么做呢?你放了他吧,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给你,给这个家添一点麻烦的!但如果你玩花样的话我绝对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安生的!”不闻说完了之后就拂袖而去,他甚至咬破了食指在墙上画了个血咒。

    鲜红的体很快就被白色的墙吸收了,慢慢的颜色越来越深……

    被关到第十天,苏少白感觉自己身上开始出现了某些小生物,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能在晚上得到一盆浑浊的洗脸水都是件奢侈的事情,没人会去考虑到他干净还是脏,因为他身上连一文钱都榨不出来了!

    他正在检查自己那件就快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突然听到外头开锁的声音,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

    一个陌生的兵丁出现在门口,“出来!”军爷简单的说。

    “去哪儿啊?”苏少白试探的问。

    “出来跟着走就知道了!”军爷不耐烦了。

    苏少白突然一哆嗦,难道自己要被咔嚓了?还没三堂会审呢?然而他还是慢慢的站起来,走出房门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还差点摔一跤。

    等进了一个静悄悄的院子,又进了偏厅,他才看见站在那里等他的人。

    “东玉!”他激动的叫道。那位军爷则沉默的关上大门站在外头。

    莫东玉仔细的打量着苏少白,才几天的功夫啊,头发胡子像乱草,衣服又脏又皱,整个人真的是憔悴不堪。

    “少白,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以你的才学哪里需要作弊?”莫东玉也是辗转了很久花了不少银子才终于打探到苏少白是因为考场作弊而被抓的,因为朝廷不愿影响学子们的情绪才对外保密。

    苏少白有苦说不出,他即便是早几日知道了考题也本不曾作弊呀,可他又该怎么解释给莫东玉听呢?

    “少白,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这块东西哪里来的?”莫东玉拿出翡翠来给他看。

    “这个是我在一家店里买的啊?怎么了?”苏少白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

    “不可能,这明明是里的东西,谁敢拿到外头来卖?”莫东玉有些气愤。

    “里的?我明明是在西山路那家玉器店买的啊?”苏少白说完就见莫东玉的脸色一变,显然是认定了他在说谎。

    “你拿来我看看,”他颤抖的说,他将翡翠对着光仔细的照着看,大小是一模一样,颜色也是不差,然而看到上面图案的时候他明显的哆嗦了一下,他明明记得当初自己讨价还价的时候,就是因为其中一只鸳鸯的嘴巴边上崩了那么一点点,老板还偏说这是玉匠故意的,为的是更像真的,自己就咬定一定是做工有问题,应该便宜点,而现在这块翡翠上头,两只鸳鸯的嘴巴都完好无缺——难道这并非当初自己买的那块?

    看他的表情,莫东玉当然知道这里头很有问题,而且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少白你不知道,这种成色的翡翠是缅甸国王专门进贡给皇上的,普通人是看不出这和外头铺子里卖的有什么区别,然而我家里刚好曾经有一块,所以我特别的清楚。”

    “此事说来话长,你先救我出去,我再慢慢说给你听,我也是被人害的!”苏少白实在是不想提自己被小和尚捉弄的事情。

    “想必你另外还结识着高人。”莫东玉见他不肯说,神色慢慢的冷峻起来。

    苏少白沉默了一阵子,终于说了出来:“你还记得那次在六和寺带我们一起去用斋饭的小和尚吗?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

    “小和尚?”莫东玉想到了那个清晨在门口扫地的小和尚。

    苏少白继续讲述:“当时只想到东西既然失而复得,我还是想送给你,却没仔细的看清楚。而且他还一并给了我一张纸说是今科的试题,我当时也以为是玩笑,就没有告诉你。”

    “结果是真的是考题?”莫东玉吃了一惊,“那你有没有……”

    “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怎么可能作弊?”苏少白急忙辩解。

    “可是我在你留下的东西里头还找到了这个,”莫东玉拿出一本微型的四书来。

    没想到自己买着玩儿的东西却成了如今的证据,“既然都认定了我舞弊,为何不在考场上就抓了我,光明正大的开堂审问,却把我关在一个不见人的地方?”苏少白说出自己的疑虑来。

    没想到他的疑虑也正是莫东玉的忧思:“既然你说小和尚都是在闹着玩儿,为何他冒那么大的风险帮你弄试题?这可是杀头的罪?他有没有说他是如何弄到题目的呢?”

    苏少白泄气的说:“我连你家的事情都不知道,如何知道那个才见了几次面的小和尚的事!”和莫东玉讨论小和尚让他既尴尬又避忌,他很怕莫东玉误会了什么。

    “听说宰相东方朝云曾有一子代天子出家在六和寺,难道就是他?小和尚叫什么名字?”莫东玉小声的问他。

    “他说自己法号不闻。”苏少白面色越发苍白,只有这样才能说的通,小和尚为何在庙里横行无忌,为何不怕公开破十戒,为何能弄到中的翡翠,为何能弄到今科的试题……一系列的谜都能解开了。

    “东方不闻,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他了。”莫东玉用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眼神看着苏少白,“东方氏和我们莫氏家族都是百年世家,不同的是他们如日中天,而我们莫氏已是百足之虫……”

    苏少白自己也有种做梦的感觉,他是谁啊,一个乡下的穷小子罢了,谁料偶然来到了杭州城里让他认得了莫东玉不说,还让他又认得一个不闻,一个比一个富贵,一个比一个有背景,一个比一个有手段!

    “我……”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在这里想必那小和尚不会不管的,且忍耐几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他父亲是当朝宰相,他姐姐是里的贵妃娘娘,是杀是留,是抓是放都是他家里一句话的事儿。”莫东玉此时已经平静了,他确信苏少白应该不会有事。

    “你也可以救我啊,他家里有贵妃,你家里还有皇后呢!”苏少白很怕他那种把自己推给别人的感觉,谁知道莫东玉听了之后竟然就站起来离开了,苏少白愣了一下赶紧去追,可是在院子里就被军爷拉住了,“上哪儿啊?跟着咱回去吧!”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苏少白一个人在那屋子里又哭又笑,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东玉他家皇后都不肯帮自己吗?

    晚上他的伙食居然有了改善,应该是莫东玉给了银子的关系,然而苏少白啃着那一盘子烧**,还灌着一壶黄汤的时候还是忘不了唠叨一句:“他家有贵妃,你家还有皇后呢!”

    那送吃食的老大爷又送来了一桶冷水,听到了皇后两个字,咧开他缺牙的嘴笑道:“后生伢,你也知道皇后呀?不过皇后都死了十几年了,如今是西贵妃当家咯。”

    “啊……”苏少白这才明白自己这话多么的离谱,东玉的反应是多么的正常。他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傻瓜!这下全砸了!”东玉肯定是误会自己和那个小和尚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事实上他的确是有嘴也说不清了,那块翡翠还攥在东玉手上呢,还不如留下来,让自己干脆明白的死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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