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喧嚣怪离的梦过后,林轻扬倏地睁开了眼睛。四周黑漆漆的,除了身边此起彼伏的淡淡的呼吸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双眼迷蒙地盯着头顶上方黑色的空气,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后,她抬手覆上了起伏不定的口。因为梦的缘故,那里正“嗵嗵嗵”地跳得没半点章法。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直压迫得人难受。 林轻扬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觉到周遭的凉气瞬间填满了身体后,方才觉得缓过劲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适应了周遭的漆黑与静谧。隔着厚厚的窗帘,窗外透进些似有似无的光,许是月光吧。尽管淡而又淡,但四周的轮廓却因此依稀可辨。头顶的欧式铁制三头吊灯,墙角斑驳的竹,梳妆台上林林总总的瓶瓶罐罐……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嗵,嗵,嗵”,跳得缓而有力。林轻扬掀被子下床的动作轻而又轻,尽管如此,却还是在碰到鞋的一刹那被一条有力的臂膀给拽了回去。在她倒在床上的那一瞬间,路子远已经掀开了自己的被子,把林轻扬拽进了自己那边。

    “以后,别去隔壁睡了。”尽管带着浓浓的倦意,但他的话却说得无比清醒。听着那话,林轻扬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什么时候醒的,还是,压儿就没睡着?她走着神,他则将额头抵在她的背上,顺便隔着睡衣印上一个吻,“每天半夜都落跑,不累吗?”说着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因为这拥抱,林轻扬的呼吸又乱得没了顺序,脸上的线条跟着也僵硬了许多。“我,我没有。我……我只是要去洗手间。”说着她往外略挣了挣,试图离他远一些。

    “……老婆~”路子远执拗地又将林轻扬往怀里拢了拢,身体紧紧贴着她的,语气里满是委屈,“我们都结婚了,你不能老撇下我一个人。”

    听到这话,林轻扬瞬间便寒了。从小到大,林轻扬不记得自己怕过什么人、什么事,可如今,她最怕路子远跟她说话,不,准确地讲是怕他跟她撒娇。撒娇?是的,路子远常跟她撒娇。不止在她面前,即使当着别人的面,路子远也是有“委屈”必述的,而这些却常常让林轻扬无所措手足。刘美娟她们见识过之后都说她林轻扬终于遇见了命里的煞星——栽到坑儿里了。正如她们所说,林轻扬是个独立到本不需要从男人那里寻求所谓的安全感的人。都说女人是藤蔓,没有可缠绕的树便无力向上生长。无奈,林轻扬一不小心长成了一棵不大不小孤傲挺立的树,自己乐得经历风雨。一度,她们几个凑一块儿憧憬未来时,最大的兴趣就是猜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最适合林轻扬,猜林轻扬最终会嫁个怎样的男人。彼时彼地,那真的是一个难题,——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

    林轻扬长得挺普通:165的个子,一百一十斤的体重,30厘米多点的头发。如果非要找些形容词来具体描绘一番,那大概就是人长得不美不丑,个子不高不低,身形不胖不瘦,头发不长不短,皮肤不黑不白,归为一个词就是——平凡。没有让人注目的美,也没有引人眼球的特点,她就是个扔在人堆儿里便会立刻消失不见的主儿。其实都不用人堆儿,即便她一个人走在路上,也只是个小背景,多了不多,少了不少。跟她相熟的人都坦言后悔认识她认识得太晚,但在不熟悉的人眼中,她就是没什么值得夺人眼球的地方。偏她又是个怪人,脑子至今没开窍,所以直到现在,参加工作近两年,她都是一个人,——没有人追过,也没有追过任何人。

    一开始刘美娟她们压儿不信她的言辞。没谈过恋爱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连个暗恋的人都没有?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无论她们怎样跟她对视,试图通过那里些许的闪动追踪她隐秘的心思,她那眼底始终都是一片笃定,眼波更是宁谧得让人无语。

    那真的是真话吗?!

    林轻扬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人?这真的是一个让人无从推究、无限苦恼、又始终放不下的问题。直到有一天,问题的答案揭晓时,她们恍然了。

    原来,事情可以反着来。

    “你想勒死我啊?”林轻扬抬手去推他紧搂着自己的胳膊,压低声音催他道,“快松手啊你!”

    “就不。”路子远说着干脆将她转过去,跟自己脸对脸侧躺着,然后低头将额头抵住了她的,胳膊依旧搭在林轻扬腰上,孩子似的嘟囔道,“松了你就跑了。”

    跑?一听这话林轻扬忍不住横了路子远一眼。要能跑我还用在这儿,跟你躺在一张床上?

    林轻扬自己都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早上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了跟自己面对面躺着的路子远,而他,正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林轻扬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立马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这回路子远没有把她拽回去,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既然醒了,就赶快洗洗准备吃饭吧。我去准备。”

    路子远每天都会在她醒之前先醒,看她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做饭。林轻扬不知道他这是变的哪门子态,心里总有些别扭。她林轻扬长得又不美,他干嘛老盯着自己看。他看自己的眼神,每次一想起来林轻扬就觉得浑身发冷不自在。即使自己半夜跑到隔壁房间去睡,但第二天醒来,总能看到他跟自己躺在一起,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在那里睡着的一样。

    不准这么看我。林轻扬一开始每天都恶狠狠地警告他,可是没用。如果说她的恶狠狠像拳头一样勇武有力,那路子远的眼神就像一团白棉花一样白净无辜。试问,当拳头碰上棉花,哪个更郁闷一些?那该是怎样一种无奈与憋气啊?这还不算,他还总不厌其烦、貌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一句“你不理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这话就像初冬来势汹涌的寒流,呼啸生风,卷裹着冰冷的空气直冲人的五脏六腑,让人心惊跳浑身发冷。林轻扬实在不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主儿。几个回合过后,林轻扬再也不敢对他的注视发表任何评论了。

    女人大都喜欢甜言蜜语,林轻扬“似乎”是个例外。甜蜜的毒药,她总是这样说,还不如凉白开来得安全卫生无毒害。男人的话信不得,谁信谁傻瓜。可这样的林轻扬偏偏就碰上个路子远。所谓“天公不作美”,“天不遂人愿”,“天意弄人”之类,大抵不过如此吧。

    老妈自从见过路子远之后便总拿手指头戳她的头,一面阿弥陀佛道林家上辈子积了福白捡了这么个好女婿,一面又数落她林轻扬没个正形,傻子一个,不知道惜福。就连刘美娟她们都见一次哀叹一次,说她就是那lubsp;dog,说路子远就是朵花儿,而且是又中看又实用的鲜花儿。

    林轻扬暗暗想,她们没大声唤她牛粪是不是嘴下留德?

    林轻扬刷牙时照例走了神,一边刷牙一边走神,漱口之后照例叹了一口气。冲冲口杯,洗洗牙刷,从面池斜下角的挂钩上扯起一块儿毛巾擦擦杯底的水,将杯子重新搁回了架子上。那里,安静地摆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口杯,口杯里的牙刷跟她的是一对儿。她的是淡粉色,刷柄上印着一个头戴蝴蝶结,故作娇羞状的小熊,而他的是蓝色,柄上是一个脚蹬淡黄色雨靴,笑得阳光灿烂的小熊。这是逛超市时路子远买的,说是很温馨很有爱,避着林轻扬偷偷买了一对儿。回来后怕她不肯用,当即就把林轻扬原来淡紫色的牙刷轻轻放进了垃圾桶里。是的,他是轻轻放进去的,放得小心翼翼,放得仔仔细细,边放还边看着林轻扬安抚似的笑。

    洗脸,梳头。

    林轻扬走出卫生间时屋里已经飘满了煎**蛋和烤面包的香味儿。无论何时,美食都对林轻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林轻扬吸吸鼻子,情绪顿时高昂了许多。

    自从发现她早上有喝水的习惯后,路子远每天都会在林轻扬去洗漱前倒上一杯热水,等她收拾好,水的温度刚刚好。也许是独立惯了,也许是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的时候多。每天惯地走到餐桌边准备倒水喝,却看到那里已经晾着一杯水时,她都不免会愣一下。她不习惯,真的很不习惯这种时时处处的照顾。这种照顾让她心里毛毛的,怎么都踏实不了。也许是为了平衡某种感觉,她总会另拿一个杯子,将已经不热的水倒一半到另一个杯子里,然后再拿起保温瓶将两个杯子注满,略晃几下,待凉一些后,一边喝水,一边端着另一个杯子走进厨房,递给路子远。她做人的原则之一就是互不相欠。每当此时,路子远都会笑眯眯地接过去,一口喝光。有时候他也会耍无赖,非要喝林轻扬手里的那杯,而且屡屡得逞,因为林轻扬怕听到那句“给我喝嘛。”不知道是不是固有心理作祟,女人怎么撒娇林轻扬都能接受,但路子远的就不行,她受不了。面对他无辜的表情和语气,她没有一丝抵抗力。这倒不是说他路子远长着张飞的面孔发着林志玲的嗲——瘆人。相反,路子远个子还算高,身板偏瘦,皮肤偏白,眉眼清晰明朗,脸部有些硬瘦的线条被一副无框眼镜柔化出一派儒雅气质。他这样的人笑着撒个娇倒也不显得突兀、不搭杠,但林轻扬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真的不太习惯这套。

    喝完水,放好杯子,林轻扬转身去冲麦片。她这边刚弄好,路子远端着面包和煎**蛋出了厨房。

    林轻扬吃得很专心,一言不发。路子远欢快地喝着麦片粥。窗外是个不错的天气,四周的建筑在头顶切出的那一方蓝还有些深,但却湛湛的,纯净。太阳已升到了五层楼那么高,东面斜角的楼将其掩去了一半,道道金黄色的光被玻璃切分、反,映入眼帘时已是黄灿灿的一片了。楼下已经有了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是晨练回来的老太太老大爷和要上早班的忙碌的人们。

    “老婆~”路子远放下面包,往林轻扬身边凑了凑,“你今天忙不忙?几点下班?”

    林轻扬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想了想,答道:“说不好,今天有几个设计图要修,还约了两个客户看房……有事?”

    “会很累吧?”路子远眼中的期待暗了些许。

    “有事?”林轻扬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我……我想吃手擀面。”路子远说着重又坐好,低头拿起面包,边掰着吃边笑着摆手道,“没什么,你忙吧。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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