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王天德都是一愣:吉林现在没有什么战事,何至于用六百里加紧飞奏?难道是有大员出缺?

    折子递上来,皇帝先看封皮上的衔名,就更奇怪了----吉林一省的一品大员一个不缺,那到底是什么事?连忙拆开来,抽出白折子,才看了两行,已是脸色一变:朝鲜王薨!

    不多时,六部、翰詹科道的头头们都已经赶到养心殿的“大起”。皇帝坐在御案后,板着脸把奏折交给领班的御前大臣:“你读给大家听一遍吧!”

    大多数官员都只知道个事由,等听完吉林将军的奏折全文,才发觉事情大发了:朝鲜王久病,死讯并不出奇,但朝鲜的朝臣们竟秘不发丧,一直等上次他们来请封的使团回去,才突然派人通知清方,说先王“积劳成疾”,已经在半个月前薨逝,临终传位给嫡长子,请求大清依礼册封。吉林将军等于挨了一闷棍,又惊又怒,只好连忙飞奏入京。藩属国隐瞒国王的死讯就已经是对宗主国的大不敬,直接传位给尚未册封的世子,更等于将宗主国的权力毫不放在眼里,难怪皇帝怒气冲冲叫了大起。

    皇帝一开口就爆发了:“你们说说,朝鲜这么做,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大臣们偷偷瞄来瞄去,最后还是内阁首辅、大学士杜宝忠首先出来缓解皇帝的怒气同时为事件定基调:“启奏皇上,朝鲜国无礼,所奏请封之事断不可行!小邦如此,若不惩戒,将来何以定天下万邦?”

    户部最紧张钱,一听到有要开衅的味道,两个尚书对望一眼,满尚书出奏:“奴才斗胆奏明皇上,去冬今春赈济各地灾荒,用银不少,今年的岁入又还未至,若有用兵之事,只怕需要从大库调取存银…”

    皇帝有些不耐烦他哭穷,挥挥手道:“那个稍后再议,也不一定就要兴大兵。”

    兵部诺尚书心想,不兴大兵,小兵呢?得,我还是自觉点儿,先站出来吧!于是也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兵可不兴,但不可不备。奴才请旨,调理藩院熟知朝鲜地理、将官人物的官员,与本部会同商办备兵事宜。同时请皇上下旨吉林、黑龙江、奉天各地加强武备,以防异动。”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嗯,这是要紧的,你们先下去拟个章程,朕即刻要看!”

    兵部的得了彩头退下去,户部不敢再跟皇帝唱反调,汉尚书立刻表示要下去点算何处钱粮可拨、需多少时日方可运到东北,顺手把被皇帝晾在那儿的满尚书也拉走了。

    那达武却是突然想起一事:“启奏皇上,礼部和理藩院各派了官员护送朝鲜使团回国,同时宣示要朝鲜送世子入京。如今朝鲜王死了,他那个儿子又没有儿子;便有,只怕也不会送来。那咱们派去的官员却是如何了?”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朝鲜只派人到边境上报丧外加请封,却只字未提清朝官员的事,难道…

    “应该不会有事的!”却是王天德大声道,仿佛自个儿给自个儿壮胆似的。又接着分析:“朝鲜不过一隅小国,岂敢与我泱泱大国公然为敌?况且如今这支的王室,代代都是倚仗我大清的册封,而后才能号令于国内。如果我朝不再册封,只怕他们国内就先有前朝王裔或是统兵大将要蠢蠢欲动了。故此他们才马上要求我们派人去册封新君,就是怕国内不稳。如此,他们又怎敢对我们派去的官员不利?”

    这话分析得倒也在情在理,只是之前派去的官员音讯全无,总归不是件让人能放得下心的事。皇帝皱了皱眉道:“先下旨给吉林将军,着其速速查知护送朝鲜使团回国的礼部和理藩院官员现到了何处。至于再派人去…”皇帝突然转出个主意:“派人去吊丧!”

    大家初不以为意:人家家里死了人,去吊个丧也很正常嘛!可忽地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各自脑子转了几转,才醒过味儿来:吊丧,可不册封!

    王天德肚子里笑得都快要抽筋了:国王死了,新王没有得到册封,从规矩上讲就是国无君,那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只要跟王室继承八竿子打得着,就可以幻想一下大清对自己另眼相看、派人册封自己作新王。敢做这种美梦的人只要有得那么两三个,还愁朝鲜不乱?现放着死了的老王的另外几个儿子,是干什么吃的?

    群臣无不由衷颂圣,只是接下来皇帝的问题,就没有人应声了:“你们看,派谁去?”

    那达武一看,不少人贼眼溜溜地都在往自己和王天德、彭纳梧身上看,就知道不妙。果然,有人出来丢这个烫手山芋了:“启奏皇上,此为礼部该管,朝鲜千里之遥,似乎应该选派年轻些的官员前往宣旨…”

    皇帝看了看被不点名地点名的这几个人,颇有些踌躇:这套《卧龙吊孝》的戏码,最好是王天德去,但自己还有其他很多事要他参谋,一去几个月,实在误事,更别说危险系数还很高;那达武子急了些,万一到时候跟朝鲜君臣正面冲突,反倒不好;彭纳梧办事虽然圆滑,但他“风流才子”的名声叫得很响,派去吊丧,万一一时失了检点就糟了。

    皇帝脑子转来转去,一时转不出什么好主意,倒是杜宝忠先开了口:“启奏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可派遣级别太高的官员前往。”

    皇帝听了一愣,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朝鲜此次有错在先,派去吊丧的官员级别原本就该降低,以示惩戒。另外此次也是要宣示朝鲜的过误,令其弥补,派去问责之人级别太高,反倒让人觉得咱们拿小小一个藩国看得太重了。”

    这个理由找得,倒是帮礼部堂官都脱了身,但谁要是接下这个差事,不是现成就是个“低级别官员”?当下谁也不开口了。

    皇帝却被这一点提醒了:不是还有不少四、五品的官员是自己要找机会提拔的?比如上次被钦点到上书房行走的马聪,就有不少人议论说他资历不够,正好借此机会给他捞点政治资本。打定了主意,皇帝就直接点名了:“杜卿所言即是。以朕看,这次就派詹事府少詹马聪为吊唁使,出使朝鲜,同时问责朝鲜君臣匿丧不报、擅立新君之事,叫他们来京请罪!”

    群臣中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有的是庆幸这个差事落不到自己头上,有些则是在对突然蒙皇帝看中亲自选去当皇子师傅的马聪幸灾乐祸。王天德只觉得人才可惜,刚想开口,却被皇帝先叫住:“那达武、王天德、彭纳梧!”

    王天德只得和另两人一起应道:“臣/奴才在!”

    “你们三个拟旨,再与礼部诸堂官一起斟酌,交内阁阁议!”

    “臣/奴才遵旨!”

    旨意下来,头一个坐不住的是四阿哥。马聪被人眼红的事,他多少能感觉出来,而且也多少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再加上这些日子跟着马聪读书,确实对这位严谨的老师十分敬佩,很不愿他去冒这个险。于是第二天上书房,他就觑了个机会,悄悄对马聪说:“马师傅,要是您不想去朝鲜…”

    马聪正色打断他道:“荣郡王这是说哪里话来?君命岂可违?况且朝鲜国行事狂悖,正当以理训之,臣何来推托之由?”

    四阿哥看着这位“迂夫子”有些无语,可又实在是水泼不进,回到自己府里就有些闷闷不乐。阿克潘和甘德是自他十岁开始就几乎每日陪伴左右的,马上就发觉他不对劲,一问才知道是为了老师要远赴千里之外涉险的事。

    阿克潘想了想,道:“王爷,想让马大人不去,怕是不成。只能想办法托了随行保护的侍卫,如果有什么不对劲,无论如何,也要带着马大人立刻脱身,可不能让他被人害了,或是搞出什么‘君辱臣死’的事来!”

    四阿哥闻言动容:朝鲜若是敢戕害吊唁宣旨的使臣,不单只是公开宣战,更会失天下人心,只怕自己国内会先乱,所以这一层倒不用过分担心;但马聪是个耿直子,若是朝鲜君臣行止果真狂悖,他会不会激于义愤,来个“血溅五步”,倒真的很难说。

    “那,你们可知道,这次派去保护的侍卫,都有谁?”

    阿克潘和甘德对望一眼,面有难色,四阿哥再三追问,才开口道:“是牛大。”

    “牛大?”四阿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祖…是牛二的哥哥?”

    阿克潘和甘德困难地点点头。

    “那…那牛二也一起去吗?”

    这次是甘德回的话:“牛二几个月前就被派去外地公干,怕是要过了年才得回来的。”

    四阿哥咬着嘴唇沉吟半晌,才又问道:“依你们看,牛大为人如何?”

    阿克潘想了想,答道:“牛大当差一向本分,好几次因公负伤,去年已经升了二等侍卫,与同袍们的关系也都不错,听说最近还在张罗着娶媳妇儿。”

    “哦?”四阿哥眉眼一挑:“什么时候办喜事?”

    “原本说是今年冬天,现在被派上这个差事,怕的是要延后了。”

    四阿哥拿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一拍:“那就这样吧,你们拿我的帖子,到帐房支一份上等的贺礼,送去牛家,就说请他多多照顾马大人。再找机会私下告诉他,就说我承他兄弟二人的情了!”

    阿克潘和甘德都不禁动容:作为一个皇子郡王,能对一个普通侍卫如此放下身段,实在不易;作为一个男人,能对自己的女人的过往如此不计,就更加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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