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br>今天开始日更~~<hr size=1 />  很快,春种结束,沈知微清闲了许多。这日,他正在衙门后堂看书,外头忽然鼓声大作。此时将近正午,来往行人如织。因此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沈知微整了整官服,升堂听诉。

    击鼓的是本地一名乡绅,姓刘名奋,今年已过花甲。刘奋早年中过秀才,后来屡试不第。遂守着祖上资财,过起了殷实日子。因老先生身负文才,平日又乐善好施,在本地颇有声望。但见他撩开前襟,就要在大堂上下跪。

    沈知微连忙请他免礼,吩咐衙役给看了个座。刘奋谢过,就道出了来意。

    “草民前两天修葺房子,突然从梁上掉下一本旧书,打开一看,竟是四代之前的家谱。草民的祖父在世时,曾听他念叨过,祖上自先朝始就修有家谱。后因战祸,家谱不知所踪。今日失而复得,实是成荫祖庇。只是……”

    沈知微见他欲言又止,便鼓励道:“刘先生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据草民家谱中所载,城北那片田地中有一部分是草民祖产。然而此前战火连年,到我大炎朝建立,房产田地所有已是纷乱。那块地因无从划属,便由朝廷收走。后来,移民策下,那块地就分给了来到我庆云县的徐家营。”

    刘奋说到此处,刻意停顿,只眼去瞅沈知微。果然,听到“徐家营”三字,沈知微的眉头紧锁起来。

    “刘先生可有把家谱带来?”

    “有的。大人请看。”

    摆在沈知微案上的《刘氏家谱》,纸页枯黄,墨迹暗淡,似乎真是历经了岁月的锤炼。刘奋翻到《族产》一节,果然如其所言,现今徐家营移民分得的部分田地确为刘家所有。

    “沈大人,草民也知道此事牵涉移民,关系重大。但祖先财产,不敢轻言相让,还望大人体谅。”

    沈知微心里长叹一口气,面上依旧春风和煦:“刘先生放心,本官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刘奋走后,沈知微偕同县丞、主簿、典史,翻出庆云县志及各类文书,当真无法查明城北田地的最初产权。两朝更迭的战火烧得真叫一个彻底。

    话分两头。刘奋击鼓之时,围观百姓甚多。不到一个时辰,移民占去刘家祖地的消息就传到了城北徐家营。因未弄清刘奋所指具体是哪块田地,分得城北之地的移民一时人心惶惶,纷纷涌入徐家营议事厅,恳请徐大勇想想办法。

    “千户长,春种刚播下去,这会儿可千万不能让刘家把地要回去啊。”

    “是啊。要是收回去了,我们一家人吃什么啊?”

    移民们七嘴八舌地诉苦,徐大勇也只能暂时安抚:“大家稍安勿躁,事情还没查清楚。沈大人一定会有公断的。别着急,别着急哈。”

    遣回了移民,徐大勇急忙往县衙赶去。

    “徐千户,您也听说了?”沈知微几个从书堆里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的徐大勇。

    “是啊。移民们急得不得了呢。”徐大勇喝下一大口茶。“对了,刘乡绅说的是谁家的地?”

    沈知微铺开地图,指给徐大勇看。

    “哎呀,这是分给徐胥的地。他们家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徐大勇一拳捶向掌心,“方才我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错分田地本是官府的错。这下却要百姓受过。万一弄得不好,百姓们闹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一干人等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难安。

    县丞看向沈知微,总觉得这位睿智、有决断的县官,今天的反应过于迟缓,似有隐衷。试探地叫他:“大人?”

    沈知微沉吟半晌,说:“天色不早了,大家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晚饭徐雅堂做了沈知微爱吃的葱烧鲤鱼,沈知微只草草吃了几口,便钻进书房。过了一会儿,徐雅堂也进了书房。来到沈知微身边,见他面前摊着一本发黄的旧书。沈知微面色凝重,显然在深思。

    “沈大哥,你碰着什么难题了吗?”

    “没什么,你去温书吧。”沈知微看不见自己笑得有多疲惫。

    “沈大哥,你别总拿我当孩子。” 徐雅堂拉过一把椅子,在沈知微对面坐下。“跟我说说吧,兴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沈知微拗不过,就把白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是很棘手呢。”徐雅堂两手支颐。“那沈大哥把刘先生的家谱带回来,是对这件证物有什么怀疑吗?”

    小堂还真是敏锐呢。沈知微把刘氏家谱凑到徐雅堂鼻子下头,“你闻闻。”

    “是……稻草的味道。”徐雅堂使劲抽动鼻翼,“嗯,还有茶叶。”

    “沈大哥,这书八成是做旧的。”徐雅堂目光炯炯地看着沈知微。

    “你怎么知道?”沈知微惊异地睁大了眼。他翻动家谱的第一刻,闻到的不是陈年腐旧的霉味儿、尘土味儿,却是稻草和茶叶的味道,心下就有了怀疑。因此,翻阅县志、文书,希望若能借此查清城北田地的归属自然最好。可惜没有明证。刘奋作为本地乡绅,甚有威望,不好轻易驳其颜面。且事关移民,不可不慎而又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草率做出判断。徐雅堂的话无疑加强了他的信心。但是,有几分可信呢?

    “我在洪桐时,学堂里有位孙先生,学问不错,就是嗜酒如命。孙师母管着他,不给他酒钱,他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办法,能把书做旧。然后谎称是善本,哄骗一些附庸风雅实则无点墨的暴发户,以此赚点小钱。有一回,他躲在学堂厨房里把书往烟灰水里浸时,正巧被我们几个学生撞见。我便知道,浸烟灰水、茶叶水,还有稻草水,是可以把书做旧的。”

    沈知微听得有趣,接口道:“孙先生被你们撞破了伎俩。你们又从他那得着了什么好处没有?”

    “他们几个有时逃学,先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雅堂撅起嘴:“而我嘛,一心向学,当然不会逃学啦。至于那些奸商被先生骗走些闲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闲事你都打听完了,快去干正事吧。”沈知微指指徐雅堂的书桌,“我再好好看看这家谱。”

    徐雅堂依言起身,没再多说什么,钻研他的四书五经去了。

    子时,徐雅堂灭了灯躲在自己屋里,透过门缝张望。沈知微从书房出来,看他的表情,大概是没什么新的线索。不久,沈知微房里的灯也熄了。徐雅堂蹑手蹑脚地跑回书房,点起一支小蜡烛,就着微弱的灯光,一页一页细细地研读刘家的家谱。

    料峭春寒。更渐深露愈重。徐雅堂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不知道天亮前能不能看完……

    翌日清晨,沈知微洗漱完毕,却还不见徐雅堂一起来吃早饭。

    “小堂。”敲敲他的房门,无人应答。推开门,被褥整齐,没有睡过的痕迹。哪儿去了?

    挨着房间逐个找去,竟在书房里。烛蜡燃尽,徐雅堂侧头趴在书桌上,还睡着。

    “小堂,小堂。”沈知微摇摇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的脖颈,好凉。

    徐雅堂睡眼惺忪地直起身,半边脸压出了一块红印。“我怎么睡着了?”随即打个了大大的喷嚏:“哈啾!”

    “你看这个看了一夜?”沈知微指着徐雅堂手边的刘氏家谱问道。

    “沈大哥,你看这句:自宗法废而谱乘兴矣,其本之所出尊尊也,别其支所由分亲亲也,尊尊亲亲只道尽而族之,大本立也。”徐雅堂歪着脑袋,“我总觉得在哪儿看过,可就是想不起来。然后……”

    “然后你就在这儿睡着了?”沈知微嗔怪地揪起眉毛。握住他的手,亦是冰凉,甚至轻轻地发颤。“衙门的事自有官人们处理。你别管了。还有,你定是受凉了。要不要在家歇一天?我差人到严先生那儿替你告个假。”

    “不用不用,我哪有那么娇贵?”虽然贪恋他手心的暖意,徐雅堂还是抽回手。“时辰不早了,我得快点收拾才是。”

    沈知微无法,就放他去了。

    徐雅堂的话提醒了沈知微。

    “自宗法废而谱乘兴矣,其本之所出尊尊也……别其支所由分亲亲也,尊尊亲亲只道尽而族之,大本立也。”沈知微自语道:“是不太像百年前的句法呢。”他又翻了翻那本家谱,这句话出现在《续后篇》里。一本家谱写到《后续篇》差不多就完结了。数百页的册子,小堂竟是逐字读了一夜。膛里一阵翻涌。沈知微却只把它当做是孩子对兄长懂事的分忧。

    沈知微揣着刘氏家谱,乘轿到了同征学堂。严先生博学强记,也许能为他解惑。

    学生们奋笔疾书,大概正做着文章题目。沈知微扫视一圈。咦,小堂不在。随着下人走近严先生书房,只听得徐雅堂高声叫道:“我就说嘛,我肯定在哪儿读到过……咳咳……这句话……咳。”

    “怎么又咳了?你还是回去吧。”这是严先生的声音。

    “嗯。正好把这句话的出处……咳咳……告诉沈大哥,哦不,沈大人。”

    徐雅堂急急忙忙地跨过门槛,和沈知微撞了个满怀。

    “沈大……人,您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求教来了。”沈知微看他潮红的脸,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徐雅堂举起手中的书册:“《罗一修文集》。刘先生的家谱真是伪造的呀。咳咳。”

    看徐雅堂咳得弓起身子,沈知微不容分说地架住他,辞别了严先生。出得学堂,半搂着他一起塞进轿子,吩咐轿夫:“回府!”

    手探上徐雅堂额头,滚烫。沈知微难得的板起脸:“接下去的事不用你再管了!你生了病,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啊?”

    原来是怕和我爹娘不好交代。诶。徐雅堂蜷在沈知微怀里。算了算了,不能太贪心。起码,这不又吃到了一回豆腐?只是,头还真是疼呢。

    没等轿子回到县令府,徐雅堂就在沈知微的,呃,胳膊底下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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