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江桢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快活,良辰美景,美人把盏,轻侬软语,芊芊素手柔若无骨……

    吃了饭,宝芝又陪他去园子里走走,一面说些风月雅事,坊间乐谈。她半个温软身子斜斜靠在他手臂上,江桢只感到手臂上若有似无总是触到一团绵软,他不免就有点神魂颠倒心痒难搔的样子。他本来也不是甚么无趣木讷男人,也是风月场上的常客,略添减着说了些南北趣闻。宝芝幼时是大户人家小姐,后来又入了青楼,见识不多,全靠客人们口述。她又是奉承客人的多,今天难得江桢曲意讨好她,只挑她喜欢的来说。那小婢远远望过来,心想这二人真是登对。

    小婢问马三三:“小马哥,这位爷今晚要在这里歇息吗?”

    马三三摇头:“我不知。四爷从不叫宝芝小姐留客的,你不记得了吗?”

    “四爷以前也从没有专门让小姐等着客人啊。四爷不是常说:就要让那些个男人们等着,等的人越多、等的时间越长,就说明小姐越是个宝贝。”

    “江二爷怎么是那些寻常客人?四爷不知道有多看重他。”

    “那……”小婢飞了一个媚眼过去,“四爷是想怎的?”

    “那也要看江二爷对宝芝小姐甚么意思呢。”

    小婢哼了一声:“四爷不肯收了小姐,这会子又想把她送人!我们小姐的模样情,就是做正房娘子也是不差的。还是四爷嫌弃小姐是贱籍!”

    “我的姐姐啊!”马三三忙赔笑:“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爷们都想些甚么?再者说了,四爷的婚事他自己做不了主,收了小姐,也顶天不过是个如夫人,你忍心让你们小姐做妾吗?”他笑道:“四爷打听过了,江二爷家里一房妻妾也没有,小姐若是福气好,得了江二爷喜欢,四爷说就想办法让宝芝小姐脱了贱籍,正正经经的做个大娘子,岂不是更好?”

    小婢十分不忿:“既然有办法脱了贱籍,那为何四爷不娶了小姐呢?我们小姐一心挂念四爷,你也不是不知道。”

    马三三捏了捏小婢的手掌,“你傻了。都说了四爷的婚事他自己不能做主,必定是要配个官家千金的,就是收了宝芝小姐,也只是委屈了小姐,岂有做人家正房大快活?江二爷现在是守备,得了我们四爷相助,以后少不得是个总兵,小姐就是正经的官太太了,还能有诰命,小姐身世悲苦,四爷也是想让她以后能过的好些。”

    小婢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叹道:“四爷也是为我们小姐着想。”

    马三三谗着脸道:“要是宝芝小姐成了江二,那你也是要跟去的,到时候我去求小姐,也跟你配做一对,你说好不好?”

    小婢脸一红,呸了一声。

    少时江桢与宝芝携手回来,宝芝吩咐小婢准备热水洗浴,小婢便悄悄将马三三的一番话对宝芝说了。宝芝心里又伤心又开心,轻咬下唇道:“这冤家!瞧着倒是为了我好,为甚么不与我直说呢?”她本来爱朱由郴年少多金,人又英俊和气,又救了她,只是她一颗芳心却空许了。女人总是想要个承诺,想要有未来,可这些朱由郴都给不了她。

    “小姐,四爷眼见的是不能娶您回家的,若是跟了江二爷,有四爷给您做主,一定会是正房大***,不是更好?”

    “你懂甚么?就乱说。”宝芝横了她一眼。朱由郴把她带进落月仙居,就吩咐了,拿她当正经官家小姐一样待,好吃好用的,一丝不许委屈了她,客人们就爱她这副官家小姐的派头,一时耍个小子,一时又柔情似水,一时不苟言笑,一时又做小伏低的。客人来个七、八次,见不到面的也有,都留了片子在这,只看宝芝何时心情好,便遣小厮回信——清倌人翻客人牌子,也算是京城独一份了。

    “这位哥哥相貌子都很好,四爷也算对小姐情深意厚,定然不会叫小姐吃亏的。”

    宝芝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她低低垂着头,模样好生可怜。

    小厮们在楼下倒好了热水,小婢去请了江桢先洗。

    “奴婢伺候二爷沐浴。”小婢脆生生的道。

    江桢脱了外衣,甩给马三三拿着。“叫小马来做就好。”他不习惯婢女伺候洗澡。

    “二爷莫非嫌弃绿珠手笨脚的,做不好事情?”小婢眼里顿时生出一层水汽。

    “不是,你莫想太多了。”江桢皱眉。绿珠见他略有不悦,乖巧的走了出去。

    马三三暗中咋舌,这位新主子脾气看来不大好。

    澡盆很大,木板用桐油泡得发亮,外面用红铜圈箍了,旁边有小凳供上下。房内另有一张小几,几上摆了几只竹编小筐子,盛着泰西香皂、玫瑰花瓣和法兰西花露水,又有个大肚细颈玻璃瓶子,装了半瓶子青色细盐。

    江桢好奇,问道:“那是甚么?”指着玻璃瓶子。

    “那叫做‘浴盐’,是西洋一个叫甚么意大利国的产的,四爷送过来一瓶,说是擦身泡澡,都是顶好的。”

    “四公子很喜欢这些个西洋新鲜玩意啊。拿来给我用。”他赤着身子,拿过浴盐倒在掌心,口中却呼:“哎呀。”浴盐细致,一不留神倒了太多下去。

    “四爷极聪明,别人要从西洋人那里买,都要老多银子了,四爷会说番邦话,好些东西不花钱就得了来。”马三三甚为得意。

    第二天天不亮,绿珠便在门外道:“小姐,该起了。”叫了几声,宝芝披了睡袍探头道:“今日怎的这么早叫起?”

    绿珠低声道:“睡睡说四爷今早要见江二爷。”递过一套朱府仆人衣服。宝芝拿了衣服回到床前,将帐钩子勾起来,江桢半梦半醒,一手揽过宝芝,亲了个嘴儿,道:“还早呢。”

    “快起来罢,四爷今早要见你。”宝芝红着脸,伺候他穿衣。

    绿珠捧了热水进来,又拿了擦牙的青盐,伺候着他洗了脸,擦了牙。宝芝将他发髻散开,用香膏抹了,重新绾起来,戴上黑丝网巾,再系上仆人的青布方巾。

    江桢瞧着宝芝,轻声道:“晚上等着我。”

    到了朱府,天色仍未大亮,睡睡带他去了二进的正厅,道:“四爷一会儿就出来。”江桢道了声谢,就站在厅里等着。他穿着下人衣服,也没想过要在那些个空椅子上坐着,他一向谨慎,不做多余动作,况且他还是名军人,站一时半会的也无妨。

    不多时,朱由郴便同一位少年携手进来。朱由郴身量不高,比江桢矮了大半个头,那少年略高些,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唯独菲薄双唇紧紧抿着,瞧上去颇有心事。

    朱由郴瞧见他,道:“你今天跟我们出去打猎。去找睡睡把上个月得的两支佛朗机长铳拿来。”

    江桢虽不知所以然,但依然是照令去找了睡睡。睡睡在库房厅里已是将东西准备好,江桢即刻捧了两只长红木盒子回来。朱由郴命他将盒子放在厅里长桌上,然后自己过去打开盒上铜锁。

    那少年也过来瞧着,道:“这便是那种番邦火枪?”

    “咱们大明也出火枪,我想瞧瞧跟我们使的火枪有甚么不同,就找葡萄牙人买了两支。”朱由郴拿了竹子通条和铅丸往枪管里使劲杵,江桢实在不忍心看他那副笨拙样子——毕竟娇生惯养的少爷们摆弄不好兵器——就伸手拿了过来装弹。“四爷,枪药可不是这么装的。”

    朱由郴也不以为意,只转头拿手臂勾了那少年脖子,笑嘻嘻道:“阿检,今天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再输给我,你可羞也不羞!”

    阿检少年老成,只笑了笑,倒是看了江桢几眼。江桢心想这少年一定也是非富即贵,朱由郴如此安排,一定别有深意。

    转瞬江桢把两支枪都装上弹药,另放在桌上,朱由郴对他道:“这是我堂弟,你称他五爷便可。”

    江桢行礼:“见过五爷。”

    朱五微微颔首。

    朱由郴皱眉:“西山怎的还没来?”

    便听西山在厅外回道:“小人在。”

    “好,先吃饭。”朱由郴拍拍手,进来几个清俊小厮将饭桌摆放好,又摆了一张小桌在边上。

    “你跟西山也一起吃了。”朱由郴看了看屋内的琉璃嵌宝西洋自鸣钟,“刚到辰时,虽说等过去猎场是晚了点,不过也不差在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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