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若阴司地府鬼气森森,不过稍有几分建构雄伟,乍看之下,与京里那些名门豪邸也无多大区别。

    一勒马缰一个急停,叶千琅翻身下马,还未走出几步,身后那匹老马一声昂首长嘶,竟自倒地不起了。

    一路拼死疾行,身边除却西风仅剩瘦马,叶千琅静静看了这匹鼻息奄奄的老马一晌,抛了一锭银子给衙门口的一个小旗,嘱咐道:“好好葬了。”

    也不再与左右多作招呼,便径自跨入了那扇朱漆大门。门外头几个守卫见他出现,个个如白日撞鬼又惊又怖,既不敢拦,也不敢不拦,只得尾随其后一同进了大堂。

    除太师魏良卿与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堂上还有十余副面孔,稍有些头脸的佥事、镇抚尽皆聚首,显是正有要事商议。

    “叶千琅?!”

    魏太师心不宽眼倒尖,头一个瞧见这死而复生的叶大人,同是一副活见鬼的震愕之态。

    “你不是死了吗?”当下扯着嗓子尖声尖气,他虽不是太监,可行事作风倒像煞了太极殿上的九千岁,“你办事不利竟还有脸回来?木已成舟,新帝都登基了!”

    仅视对方为虚空,叶千琅一言不出也不止步,径自只往前走。

    倒是魏太师难得机会能数落宿敌,已然一副兴犹未足的神气,又抢了两步至叶千琅身前,伸手探上一探他飘飘荡荡的右衣袖子,果是断了一臂,面上不由更显欣喜与轻蔑之色,边尖声说话边戳戳点点:“养什么样的狗还得遂主人心意,一条残狗还跑回来摇尾乞怜,识相的就自己滚——”

    对方指下带着些许狠力,戳得左肩略略一沉,叶千琅倒不动气,只嫌这些泼溅的言语吵得慌,眉间“川”字微现,也不待人把话说完便挥掌送出一道劲力——魏良卿的功夫原也不弱,见劲风照脸而来立时侧身闪避,哪知眼门前的手掌陡然一晃,迎虚击实,一招“雾锁云埋”竟直接拍在了他的右颊之上。

    这一掌虽只蓄了三分暗劲,却是实打实地在众人面前给了魏良卿一个耳光,打得对方耳膜登时嗡嗡欲裂,还欲破口骂些什么,可甫一张嘴便血水涎水一股脑儿地流下,又生怕掉出满嘴松脱的牙来,赶紧闭嘴不言了。

    一巴掌卸了魏太师的威风,叶千琅眼皮微微一抬,瞧见原属于自己的位子目下正坐着另一个人。

    此人姓田,因是魏良卿的心腹,待人皆以为叶千琅殒命西北之后,便被委任掌理了锦衣卫。

    一身华美繁复、威势逼人的香色飞鱼服,却是穿上龙袍也非太子,一张脸獐头鼠目,蠢钝不堪,俨然不过是个权座上的傀儡。

    叶千琅面沉似水,瞧来甚至全无一口吞吐的活气儿,只是一步步走近堂上主座,沉稳坚定,宛如自黑暗中走向一线破晓时的光明。

    这姓田的原也是京官,不可能没见过这前一任的指挥使大人,偏偏叶千琅目下布衣破旧,一脸尘霜,远无昔日那般不似凡人的华美尊贵,便一时眼浑不识泰山,瞠目问道:“你是谁——”

    叶千琅一字不答,狭长墨黑的眼尾仅是微微一扬,左手已突举直出——出手极狠极快,不为攻敌机先,只为制敌死命,若说方才那式“雾锁云埋”还顾着九千岁的三分薄面,眼下这招“慈航普渡”便再无一分理由客气。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可怜这姓田的甫上任不久,还没把这高高在上的位子坐得热些,已猝然被人拧断了脖子。

    趁着对方人未倒下,尸身未冷,又连环递出三招,掌风逼着尸身原地转上一圈,然而一圈未止,那身香色官服已被剥脱下来。

    抬手将其披在自己肩上,袍上图案正对众人,蟒形鳍尾,似鱼非鱼,凛然生威。

    原以为这王不见王的局面怎么也得闹腾一阵子,不成想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尘埃落定。堂上的锦衣卫佥事、镇抚都颇谙官场上因时制宜、见风使舵一套,一见事成定局,当即纷纷下跪,齐齐行礼:“属下拜见大人!”

    叶千琅迎光微仰了脸,又阖起眼睛,也不知是一路兼程实有些倦了,还是单单享受这身官袍带来的风光荣宠。

    天启七年八月丁巳,信王朱由检秉熹宗遗诏即帝位,年号崇祯。

    (三十一)

    魏良卿岂肯咽下这一巴掌的屈辱,当下一状告到了九千岁那儿,说叶千琅当众宰杀朝廷命官,须得一命偿一命。

    虽说侄子总是亲过一个外姓义子,魏忠贤倒也两不偏帮,先斥叶千琅行事莽撞,好歹也是一个京官怎地随随便便就给杀了?又怪魏良卿办事不利,此去西北大漠,没带回舍利子倒也罢了,还把自己的同僚给丢了。

    魏良卿还唧唧哝哝不肯低头,倒是叶千琅一撩袍角单膝点地,道:“厂公教训得是,千琅愿罚。”

    “你这孩子……赶紧起来!”魏忠贤作势去扶,“你是死而复生,咱家是失而复得,这高兴都来不及,还罚什么?”九千岁嗓子尖尖细细与一般太监无异,倒生得一副长眉长眸、鹰鼻细颌的出众样貌,而今人近花甲,瞧来也没一分老迈佝偻,无怪乎当年熹宗的乳母客氏对他一见钟情,非要结个对食儿不可。

    一扶叶千琅的肩膀将他自地上拉起来,一双眼尾耷拉的长眼定在了身子另一边,声音听来一咏三叹,颇似戏腔:“只是你这条胳膊,咱家是真心疼啊……”

    九千岁说心疼那就是真心疼,接连寻来宫里的御医与江湖术士,要替叶千琅将断臂接上,只是这断臂已久,来的人不单自己束手,还说就是华佗在世也得干瞪眼。

    寻寻觅觅折腾良久,终究是寻出了一位大明第一巧匠,说能以精铁、牛筋铸造一支铁臂,另施机关之后接于半截断臂之上,再以脉息真气牵动,虽说不如真臂行动自如,倒也能弯能握,好过断了一臂。

    只是纯铁易锈,精钢太沉,那巧匠人为铸臂所需的物料直犯愁,却是叶千琅取了一柄轻利的长剑给他,让他熔了即可。

    “这……这剑自何处得来?如此熔了,岂非可惜?!”

    出鞘一瞬即芒彩灿灿,耀眼欲花,待再看一眼又见此剑仅浮着一层淡淡青气,内敛而温润,无疑便是集天地精魄淬炼而生。那巧匠人虽识百剑却也心底犹然一震,心知自己一时失态问了一句不当问的,这指挥使大人既是人中龙凤,府中自然也是神兵名器无数。

    “一位朋友相赠。”想了想,叶千琅又道,“一位已经故去的朋友,留着它也徒生伤感。”

    伤他的是那个人,赠剑的还是那个人,自此情与恨两消,血与肉相融,这样的归宿方才圆满。

    那巧匠人动作也快,熔剑之后不过三日,便当真铸出一支铁臂。

    魏忠贤视叶千琅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自是不容这臂膀再失一臂,特意安排了几位御医在场,听其中一人讶然问道:“这铁打的手臂……当真能使得?”

    “敢问大人要怎么使这条手臂?”到底是奇技淫巧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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