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乐,跟着起哄灌酒。

    场内已经被搞得乌烟瘴气。不知道谁带的头,互称某少,满屋子少爷,知道的是聚会,不知道以为到了鸭店。

    我到大飘窗边的沙发坐下,叫服务小姐再开酒,给他们闹。那边闹够了,被灌的倒霉蛋端着酒过来,一脸哀怨:“韩扬,你不厚道,没摔瘸你坐什么轮椅。”

    我跟他干一杯,说:“哟,喻少,你昨天见我轮椅就以为我瘸了,要是从哪打听出我今天订了棺材,你是不是打明天起就盼我死啊?”

    喻舒被噎了一下。

    他捏着酒杯,手指都白了。我看他要多久才学会说话,他不上不下半天,才道歉说:“韩少,这回是我混账,别往心里去。”

    李成成这厮,待我出过气,端着酒姗姗来迟,故作讶然。好人都被他当了。我斜他一眼,李成成劝:“喻少,喻舒,别理,我们韩少刚失恋,都跑山上摔断腿了你还跟他计较。”

    喻舒抬起眼看我表情,说:“是我对不住韩少。”

    前阵子我迷上一个画画的年轻男孩子,天赋一般,但人可爱。我帮他开完第一次画展,没多久,他每晚睡不着。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几次医生约后,他砸了自己的画室和画展现场,又哭又怕地问我,可不可以和我分手。

    我不是暴君,是守法公民,当然不会限制他人身自由。他说人言可畏,我不用脑子都能想到,这帮纨绔里最多嘴多舌的是谁,喻舒。

    李成成眼角一挑:“喻少放心,韩扬不至于为个人跟你翻脸。你说对吧?”

    我笑容满面地轻轻拍了拍喻舒肩膀,答道:“太对了。”

    喻舒走了,我和李成成隔着茶几,斜对面坐在两张沙发上。

    李成成翘着腿,噗嗤一笑,说我:“你也是,每次人在手里,不见你多上心。分了又痛心疾首,做得跟真的似的。不就是一玩儿吗。”

    我分了他的烟抽,环顾场内一圈,说:“今天不是香槟鱼子酱聚,怎么连正经吃的都没有。”招个服务小姐过来。

    小姐弯腰问我:“韩先生想吃什么?”语气软绵绵的,胸也是。

    环江的菜我都吃腻了,我想吃点熟悉的东西。腻和熟悉是两码事,熟悉能带给人稳定感。稳定感是一剂良药。

    我选最简单的:“就三明治。”

    李成成在旁边哂:“韩少,你那北美穷学生习性露出来了。”

    我没理会。吃是和回忆最接近的事。

    我是韩世景的儿子,我爸还活着的子女就两个,我和我姐韩瑄。

    我应该读商学院,而我姐应该像我妈,去欧洲读艺术,或者不读书,带着一个包一套衣服一个画框走遍十四国。结果我去一所他看不上的大学,读人文科。我姐读了商。我至今都认为是个太过经典的笑话。

    更经典的是,我们刻意偏差自己的人生,可在小小偏差后,还是照着我爸的最初的规划发展。不必他强迫,我爱钱,我姐爱艺术,这是我们的本性,违逆不了,才最可笑。

    但是在北美做穷学生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在做自己。那时候有个人,每天早上比我早半小时起床,给我做三明治。他用生菜,番茄,鸡蛋,火腿做夹层,超市里罐装的腌黄瓜切片调味,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酱料。最后包着锡纸,把三明治扔进烤箱,利用这时间洗漱,顺便叫我起床。

    我们住学校两人宿舍,我吃了他做的三明治整一年。直到现在,每天早晨醒来,朦胧之中,我还会想,打开烤箱,是否会传出吐司烤到微焦的香气。

    我吃完四个三明治,回忆到此为止。

    稍微有些干,我用纸巾擦手,端起手边高脚杯,一饮而尽来压下烤得不柔软的吐司,浓重的单宁味涌上来,咽下去后舌间犹停留丰富的涩。

    李成成也端着他的酒,近乎矫情地小啜一口,姿态是说他优雅,我暴殄天物,但没说出口。我们都明白,红酒香槟,需要它是艺术的时候它才是艺术,不需要的时候,我拿它泡澡又如何。

    又斟一杯,我打电话给方忆杭。他毕竟不怎么重要,我要是忙起来忘了,那就不好玩了。

    我告诉方忆杭有两个职位,一是茶室,二是玉器店。都包吃住,工作环境好,而且清闲。

    那茶室在市郊,他选玉器店。

    我总觉得他接电话时声音平平板板,其实是在紧张,就刻意多说了两句。

    李成成暧昧地看我:“舍得挂电话了?别说,这个姓方的腰细腿长皮肤白,倒是合你胃口。”

    我说:“少来。这小子电话里怕什么,别是在做对不起佳奇的事。”

    李成成这回真笑了,他说:“没看出来,你这表哥做得这么上心。”

    他就差说,便宜表哥这四个字了。

    我原本也是玩玩。周佳奇的妈我该叫一声小姨,但是和我不亲。我和我妈都不亲,我妈生我的时候死在手术台上,大出血,摘了子宫都没止住,她这辈子抱都没抱过我一下。

    我这小姨也是,病重了想起有我,在病床前对我回忆我未曾相识的妈,最后说:她是你表妹,佳奇,叫哥哥。她扯着佳奇衣袖,手指瘦得冬天的竹子一样看着就疼。

    我记得佳奇当时穿着校服,羊绒衫,格子裙,扎两条羊角辫。她白白的,病房里也空洞的白,我对着她和她妈,两双红肿的眼睛。

    她哭到冷静,木木地叫:表哥。我说小姨放心,我会照顾她。我说过的话很少不兑现,刚好她需要亲情,我也想要。

    我冲李成成眨眼,他最恨别人叫他名字,我说:“成成啊,你和她后妈有过节是你的事。要是周佳奇被牵扯进去,我可也会掺一脚。”

    李成成脸色也不好起来。

    我想我今天把该得罪的都得罪得差不多,李成成这司机也得罢工,就另外叫人来接。

    还没起身,李成成先站起来,在灯下对我不怒反笑,一脸煞气严霜,眼里含着光。

    他说:“韩扬,你少他妈的装崇高。你真为那便宜表妹好就该拦着不让她嫁,而不是她刚嫁就想着给她养小情人。你把周佳奇那小情人养哪儿啊,食养山房,精石斋?还不都是齐敬恒跟前。你是想藉这借口多看齐敬恒几眼呢还是招他误会千方百计想引他嫉妒呢?”

    我和李成成闹翻,没人敢拦。

    周围一个个视线交接,交头接耳,怕是都在问:齐敬恒是谁?

    我笑了笑,跟李成成说:“别这样,吓着人了。还有,我和齐敬恒只是朋友,比你还朋友的朋友。”

    不过就是,上过床罢了。一个给我做了一年早餐,被我上了一年,曾经是我爱的人的,朋友。

    3

    我叫公司的司机来接。

    走出门时才真发觉冬天到了。雪落在地上,脏的冷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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