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距离,距离大到你不好意思再去跟谁计较。但我们念念不忘,可能仅仅是为那两个刚到景安自尊心强到变态的孩子不值,哪怕那么多年过去,那两个冒鼻涕泡的傻孩子长成了我们现在的样子。

    也是到初中,我们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家里有钱,原来自己家里这么有钱,原来别人看我们都是不同的。

    我说李成成:“你那时候,好学生,年年拿三好,拿一次九十八得气哭抽过去半天。”

    李成成就也神智不清地回:“有…有什么呀,韩扬你他妈从小就造谣。我,李成成,至于为两分儿哭到背过气去?我告诉你,那次明明是九十六……我就是想,我连双百都拿不了,我妈以后,可还有什么指望啊……”

    我就笑,想你他妈原来是个孝子。又想你那时候还有妈呢,我妈坟头上松树都能遮荫了。

    高中之后李成成去了英国,我去了北美。

    他爱上一个女人,我爱上一个男人。

    那天他在伦敦博物馆里,看见一个轻柔地用他的母语向人讲解赵无极的力与理的姑娘。他跟我说他当时听那个女孩子说,九十岁的赵无极说:我不怕老去,也不怕死亡……我一无所惧,只要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手上的画。

    在那一刻,阳光混合一种奇异的力量击中他的心房,他大胆又怯弱地上前,只为试试两步的距离可否能嗅到她的发香。

    那个早晨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像烧过又积雪的荒原,漫长冬天已经过去,那样久的忍耐只为眼下一刻萌芽。她名叫maeve,他便也似饮了烈酒,与她同去教堂礼拜,同去剑桥划船,做一切陷于爱中的男女会做的事。他在爱中,无怖无惧。几乎想为她改奉天主,因她的出现如一场席卷生命的奇异恩典。

    最后maeve险些成他后妈。

    当中拉皮条的是周佳奇后妈。

    10

    李少爷在那场人伦惨变中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后他就成了我们熟悉的李成成。

    李成成说:“知足吧,至少你那还算天灾人斗不过天,哦,钱斗不过天。我可是纯人祸。”

    我和齐敬恒的事被爆出来,他妈陪他爸在中东的大使馆驻了那么多年,他爸去世后本就心脑血管越来越不好,情绪太激动,及时进医院还是没救回。

    齐敬恒没告诉我这些,说要冷静,买了机票离开。当时我们之间问题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我没来得及与他道别,那天一个熟人斗殴,把我也扯进去了,谁知道这帮孙子中间有人身份敏感,我们被关了四十八小时,外交官都正儿八经地作势介入了。

    可我再回家时,我不知道齐敬恒在哪。他切断了一切与我的联系,我在他生日那天在公寓里点着蜡烛放着舞曲想,我究竟哪里又招他了,这么厉害?我的窗外是远远的车站,旅客来来往往,两层高的建筑外蒙着青黄的光,萧瑟得像道路两旁深秋瑟瑟发抖的树干一样。我摇晃着酒听车站广播,用一成不变的温柔女声说:passenger reminder please...我想,我的齐敬恒呢,他是否从某处回来,也正踩着车站的光。

    我查到他填过申请,要去越南做调查。我去曼哈顿跟韩世景说,我想见我妈。夏威夷温暖的四月里,我对着镌她微笑相片的墓碑说:妈,我把一个人搞丢了,我想把他找回来。这辈子我都想把他找回来。

    我爸见了我一面,他说:韩扬,我现在的一切都终有一天是你的。前提是你有能力从我手中接过。

    我问他韩瑄呢,我姐在帮他打理生意可他说一切时没考虑到她。

    他说:她当然由你安排。

    他的副手转告我说韩先生不会对你的私事和不合适的感情予以祝福和帮助。我说谢谢,转告韩先生他能不起反作用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获益。

    最后那个副手递给我一张卡,说韩先生收购了昂山公司,这是给你的礼物,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我想我妈的死都没能让他记住我的生日,我高中重读了一年,毕业就二十三了。

    十六岁时踏上传说是自由天堂的土地,我摸出他的卡啪咔折断扔在大街上,穿着破烂的牛仔裤笑得被一群白人小孩问你是不是中了乐透。二十三岁时我慎重地接过他的卡,卡上凸出的数字印在掌心,我想我要把蕞尔小国一衣带水的领邦翻过来找一个人,总是要钱的。

    我想过登报或媒体寻人,可齐敬恒他家见鬼的要体面。我隔着一条水看对岸面目模糊神情麻木衣衫褴褛的人,一些食客在中国这端吃着河鲜。我在越南的土地上看妓女,赌场,三轮车夫,戴着斗笠穿着白衣的女人,在旧日法国殖民地感受蚊虫和湿热的袭扰,我坐在红色棚的三轮车上经过一摊摊露天水果档,两周不到电话费账单三千七,我想不行,这个地方不行,妈的齐敬恒你究竟在哪?

    有人告诉我非洲人权组织的照片里似乎有他。我又去那里迎接阳光暴晒,那些秩序混乱的地方,绑架,直升飞机,军火,钻石,小规模军变一触即发,我想着他妈的我从没想过要演乱世佳人倾城之恋啊!

    我没找到齐敬恒,反而把吴悠惊出来了。他待了一阵子还是被晒脱皮,帮当地学校打水井,身上红红肿肿地捂着来见我,说:韩哥,你怎么知道我来这儿了?

    我看着瘦得人干一样又像烤乳猪的吴悠说你他妈的不是跟家里说在西藏看藏羚羊吗!

    那时候阳光照着这半个地球,这一侧成了烤盘,放眼望去全是烤焦的咖啡巧克力饼干。吴悠在当地简易的医院里对着我傻傻地笑,周围人道主义医生有佩军衔的,背景音是语速飞快的美式英语里夹着非洲土话,吴悠吊着水傻笑着对我说:韩哥你骂我我听着特别亲切,唉我这么久总算见着家乡父老啦。

    半年后,在景安,一家麦当劳里,他眼里全是欣喜,抓着齐敬恒的手说:太好了,当时吓死我了,韩哥你和他没有过节还是同学!

    我心里冷得一塌糊涂,我想走出去把景安的冬天踹翻,在茫茫雪地里踩着这个城市的脖子叫它给我倒带,倒回非洲盛夏,我一定在吴悠和齐敬恒发生什么以前,告诉吴悠我在找的是我的爱人而我爱他。

    李成成嘲笑我:“你是不是特别想,回到第一次见吴悠的时候,每天耳提面命说齐敬恒是你的人,警告他长大之后不能抢那姓齐的?”

    我说我有那么没出息吗,我对着一桌灯光下油汪汪的菜,笑着说:“要是真能回到小时候我管吴悠干嘛,我直接搬到齐敬恒家隔壁,幼儿园都要跟他一起上。”

    李成成端着酒杯,低着头静了一下,然后貌似不屑地说你太恶心了,没救了。

    我想是我年纪太轻时太气盛,从没在意过他有没有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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