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艳娘看着面前跪的刘氏,脸上泪珠儿滚滚;再转脸看看挥舞手中长袍横抽竖打,竭力遏制欲望的严鸿,叹息一声,对刘氏道:“姐姐,你真是要妹妹舍了自己的清白,来伺候严公子,好保兴祖的平安?”

    刘氏连连道:“是,是。妹妹,我知道你与老爷情义深重。可如今,却讲不得那许多了。老爷下了天牢,是救不回了。死了的,终究是活不过来,咱们……咱们只能多为活的想。老爷平时对你宠爱甚多,他若知道此事,也一定感激你救兴祖。兴祖渡过此劫,日后待你便如亲娘一般,你就行行好,救这孩儿一救吧!”

    雪艳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喃喃低语:“是啊,死了的,终究是活不过来,咱们只能多为活的想……”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刘氏哪里知道雪艳娘想的什么,她眼见雪艳娘不情不愿的mó yàng ,急的要死要活:“妹妹,你若是实在拉不下脸来,也罢,你就带清儿出去吧。他日……他日兴祖就由你照顾了。”

    原来刘氏娘子眼见雪艳始终不发一言,终于咬牙狠心,决定为了儿子,自己献身侍奉严鸿。只是,她毕竟深受封建礼教的教化,深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真与严鸿有了一夕之欢,别说那将死的丈夫莫怀古,jiù shì 自个爱若掌上明珠的亲儿子莫兴祖,自己也无颜再与他朝夕相对。更别说,不知道日后严鸿还将如何对待她zhè gè 侍奉枕榻的半老徐娘。

    因此,刘氏决心已定。今夜曲意舍身以供严鸿享乐,明天与兴祖见上一面后,就寻机会吞金上吊。以后,就让雪艳照顾自己的儿女吧。而那小阎王严鸿,若能有一分两分的人情味,顾怜着自己委曲求全侍奉他一夜,又因此自尽的情义,说不定会对莫兴祖好些。

    刘氏既已把话说到这一步了,她肚子里那点dǎ suàn ,又岂能瞒得过雪艳娘?

    “姐姐啊。”雪艳轻嗔了一声。想不到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姐姐,遇事竟然如此极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若真到了那一步,一切交给小妹jiù shì 。你带清儿避开些吧。”

    雪艳娘说罢,转身朝向困兽般的严鸿,莲步娉婷,纤腰轻摇,直到严鸿面前,盈盈一笑道:“严相公,你如此守礼,我莫家众人,都承蒙你的恩义。只是如今相公既然已经中药,强忍下去,恐伤身体。不如,便让奴家来侍奉相公吧。相公的大义高德,原本也当得起奴家这一番侍奉的。”

    雪艳娘前番对严鸿献媚,实是暗藏了舍身刺贼,殉情报仇的计较。如今这番却是诚心献身,说得甚是恳切。严鸿此刻早被欲火烧得浑身燥热,闻听此话,哪里还能忍耐。双臂一展,就朝雪艳娘猛扑上来。

    雪艳娘却一手在严鸿胸前拦了一下,另一手从头发上摘下一支镀金簪子。这原本是她私藏的淬毒暗器,见血封喉。如今既要床榻寻欢,还是趁早拿下来的好,免得一个不留神,小阎王真见了阎王。半个时辰前雪艳娘对这种事儿是求之不得,此刻她却改变了主意。

    雪艳娘右手捏着这支打制成锦衣卫绣春刀形状的簪子,在严鸿眼前晃了一下,dǎ suàn 放到桌上。谁知严鸿见了这支簪子,却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支簪子在雪艳娘,只是莫怀古留给的信物。因莫怀古本是锦衣卫百户,故而形如绣春刀,也不奇怪。

    然而严鸿看到这根簪子,却不禁想起了锦衣卫都督陆炳。

    一想到陆大特务那对虎目,那双大手,那彪型的躯体,严鸿顿时感到有一股淡淡的凉意在自己的脊椎上贯穿。虽然若有若无,却足以让高涨的欲念再冷却片刻。

    于是他猛地狠狠摇头:“不成,不成,不能动你。不能动啊!”

    雪艳娘愕然,旋即又是一笑:“严相公,你既来教坊司,何必还这般苛待自己?如今,雪艳就在这里,愿伴相公一夕良宵。莫非相公嫌雪艳不好看?”说罢,已将簪子放在桌上,娇躯又朝前挨近了半步。

    严鸿只闻到一股少妇身上的气息袭人而来,浑身早如点燃的炭球,哪里还招架得住?眼看欲念如潮,欲火高涨,再难压制。但若是这里贪求一时爽快,回头陆炳那里,只怕胭脂虎要受其害。

    想到此节,严鸿呻吟一声,灵机一动,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砰的一声,顿时摔的粉碎。严鸿弯腰伸手,在地上抓起一块碎瓷片,往自己左手背上用力一划。只痛得又哼了一声。一道颇深的伤口,已经闪现在手背上,鲜血如泉般流出来。

    被这猛地一痛,严鸿感到身上的欲念也从伤口喷射出去许多,没那么燥热了。他这才喘着粗气,对雪艳娘道:“少爷……少爷我今天来教坊司,偏偏不是寻乐子的,是来救人的!你这小娘也别得意,有朝一日叫你知道我的手段,可今晚老子偏不碰你!那姓刘的乌龟王八蛋给老子下药,老子偏不受他的摆布!你们仨快滚啊!快给老子滚得远远的!不然老子要顶不住了!”

    严鸿一边如疯似狂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一边拿着碎瓷,zhǔn bèi 再割自己第二下了。

    却不料一只白净细腻的小手伸来,握住严鸿捏瓷片的手。只听雪艳娘道:“公子,不必如此自残了。回春露这药,遇见冷水,药性即解。但是公子今日喝的太多,奴家也不知道这水还行不行。”

    严鸿一听这话,差点一巴掌抡过去。我靠,你这会儿才告诉我?你到底是安的什么主意啊?要不是碍着陆大特务,就冲你这么戏耍我,也要当场叫你死去活来!

    但这会儿可顾不上和雪艳娘算账。严鸿把手里碎瓷片一抛,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嘴里高喊道:“来人啊,给爷拿凉水来!越多越好!!不然爷爷把你这窑子砸了!”

    教坊司里,一些其他的寻欢客辨别出这声音的,都不禁悚然:“我的天,这小阎王严鸿,一夜包下母女三人,居然还不知足,还要另拿凉水来泄火?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魔怪啊!”

    当然,严鸿这会儿没工夫计较别人的看法。等教坊司的仆役慌乱地把两桶凉水拎进房间,再把他们轰出门去之后,严鸿立刻开始了自个让人沮丧的治疗过程。

    说来,这回春露虽然药性霸道,终究不是什么独门秘药。雪艳本身又熟知法门,几瓢凉水兜头一泼,再咕嘟咕嘟灌下肚子去不少,zhè gè 药性也就渐渐平复。

    严鸿被内外的冷水一激,欲念渐消弱下去。虽然血脉里面还有隐隐的跳动,却也无大碍。只是自己从头到脚,却成了个落汤鸡的摸样。

    那莫清儿终究是年纪小,虽然父亲危在旦夕,但看刚才一忽儿穷凶极恶,一忽儿文质彬彬的严公子,又变成了这副狼狈mó yàng ,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刘氏只怕笑恼了严鸿,急忙一拉她:“死丫头,怎么敢对严公子无理!快,快给严公子赔罪。”

    另一边,雪艳娘却是收敛起方才的轻佻神色,恭恭敬敬对严鸿道了个万福,说道:

    “奴家先前实在未曾想到,严公子竟然是世间少有的端方君子。古之糜子仲、柳下惠,想来也不过如此。雪艳目不识人,先前误将公子当做那无行浪子,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这话确是发自雪艳的本心。她年幼时沦落风尘,后为花魁,迎来送往,阅人无数。在青楼里听人说起天下的逸事,不知凡几。但凡说到男人误食了春药,或是仿佛误食了春药的案例,无不是如狼似虎,借机与女子云雨一番,以逞大欲。

    至于是否真的是非云雨不得解此药,这事儿就没有标准dá àn 了。雪艳自己不是男人,自然也不能体验男人服了春药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是否那么难忍。只是按理想来,多半也是男子对女子有心,借题发挥而已。

    而今天,自己连同刘氏、莫清儿三人的处境却又完全不同。从力量上,她们是根本无力,甚至也不敢反抗严鸿,完全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要严鸿一句话,母女三人只能宽衣解带,任其施为。从道义上,她们是严家仇人的妻女,受严鸿报复,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就在这种完全不对等的情形下,严鸿偏偏又中了教坊司的春药,而且这春药确实有催人欲火焚身的功效。若是严鸿稍有心思,就坡下驴,直接拉过来一人云雨一番,可以说没有任何人能加以指责。

    而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玷污仇人的妻女,严鸿竟然用了极大毅力来遏止欲望,甚至甘愿割破肌肤自残。尤其封建社会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坏,连随便理发都不行。更别说主动拿瓷片划破自己皮肉了。

    严鸿这事儿做得实在耸人听闻,而在雪艳看来,同时又是分外难得。她见过的男子少说也有三位数,像严鸿这样的,真是一个都没有。因此,说严鸿比那糜竺、柳下惠,倒也不算谬赞夸张。

    只是刘娘子那,心里却总是有些不笃定,没有那层关系,这严大少到底能帮自己一家,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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