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莫家四口哭的昏天黑地,严鸿自己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但死莫怀古总好过死自家人,要是你老兄不躺在这法场上,只怕我严府大树就该提前倒了。现在看在陆老伯和你的漂亮小妾份上,为你zhǔn bèi 口上好棺材,也足以对的起你老兄了

    他本以为,自己以德报怨,帮着仇人殓尸的事,多少会落点好评。却不知京师里有关他假仁假义,借殓尸**莫怀古妻女的传闻,又传了足有好几个月。

    数日之后。北京东便门。

    东便门乃是北京当时第一号的水陆码头。大通桥旁的河道连接至通州北运河,名为通惠河,乃是元朝郭守敬主持修建的河道,连接京杭大运河,把南方的钱粮等物资源源不断运往京师,再由京师送往九边。如果把大明帝国比做一个巨人,大运河jiù shì 巨人的血脉。

    莫家一家四口,决意扶灵南归,他们也需要在东便门码头处上船,由此一路南下。严鸿送她们来到码头,命一众家人将棺椁、箱笼运至停泊在岸边的一艘大船上,又把从自己老爹那借来的高脚牌及官衔灯笼运到上面。料来这工部左侍郎的牌子一亮,运河上也没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麻烦。

    不管坊间传闻把严鸿与莫家人的关系说的如何不堪,作为当事者,无论是刘娘子还是雪艳乃至清儿、兴祖,皆对严鸿感恩戴德。当然,她们也早已听说,之所以在莫怀古犯事之后,她们能有这般幸运际遇,主要是源自锦衣卫最高头目陆炳的授意。

    不过,毕竟陆炳的锦衣卫是暗中保护,陆大都督也不可能亲自下来和这几个受恩惠的人打招呼,她们并不曾看见。而这些日子,一直前后帮忙照顾的,确实jiù shì 眼前zhè gè 严大少爷严鸿。

    更别说,陆炳本来jiù shì 莫怀古过去的上司,而严鸿却是莫怀古刺杀对象的孙子。以这样的关系,严鸿可以说是莫家的仇人,如今却为自己家主收殓尸体,对一家女眷皆以礼相待。这份恩情与对之的感激,自然是不需用言语说明。

    这会儿刘氏与雪艳身着重孝,对严鸿万福行礼道:“恩公大恩大德,我莫家余人,没齿难忘,我们姐妹俩,惟有日夜祷告神灵,保佑恩公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言重了。”严鸿拱手为礼,又关切地道:“莫百宰已死,往后日子还长。二位娘子也不比苦守。若是遇上hé shì 的人,便再嫁也好。免得独自抚养儿女辛苦。”

    严鸿这话,确乎是发自本心的好意。他是现代人,保险行业中也见惯了双亲因yì ;去世一人的情况,zhè gè 家庭从此残缺,幸存的一方固然辛苦万端,而家庭经济也可能因此难以维系。这刘氏不过三十出头,邱雪艳才二十多点,难不成叫守半辈子活寡啊?

    可是这话在刘氏听来,却非常不入耳。她已决心为莫怀古守节到死,并且很希望雪艳娘也同她一起这么干。而严鸿这番话,不但在否定她的高尚dǎ suàn ,似乎还贬低了她的道德水平。她甚至觉得,zhè gè 恩公是不是有什么言下之意?

    但面对严鸿,刘氏自然不敢有丝毫违逆,只得低头道:“恩公的jiāo xùn ,奴家听了。奴家与雪艳妹子,自会尽其所能,抚养兴祖。”便是周围那些奉了陆炳差遣,扮做艄公、水手、船老大护送莫家眷属南下的锦衣官校们,有的也露出微微鄙夷和嘲讽的神情。倒是雪艳娘盈盈一笑,不置可否。

    严鸿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刘氏不快,这才想起封建时代的道德观念与自己后世的道德观大为不同。碰了zhè gè 没趣,他只好咳嗽一声,对莫兴祖道:

    “兴祖,你家的恩荫虽然没有了,但是你的奴籍我也帮你脱了。今后,要读书参加科举,或者习武从军,皆无妨碍。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有志气。只要刻苦读书,他日不愁金榜提名,光耀你莫家门楣。却不要学大哥哥我,做不学无术之人,光靠着家里有钱鬼混。你却没zhè gè 鬼混的资本。以后啊,你娘、你姨娘、你姐姐就要靠你照顾了。若有什么为难处,只要一封书信,大哥哥就去帮你。”

    那莫兴祖周岁已将近七岁,虽然娇生惯养,面相偏嫩,但这几日风波下来,也是成熟不少,便像个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

    严鸿摸摸下巴,做出一副赞许的表情。不防一旁那莫清儿,却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严恩公,清儿要为爹爹守孝三年,三年服满,便来侍奉恩公枕席,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严鸿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扫一眼边上,却见雪艳娘一双明眸盯着他,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

    严鸿有心要一口回绝了莫清儿,却又有点舍不得,更怕被刘氏误会其他意思。可是真要答应了,这事儿他还没想好怎么办呢。情急之下,严大少爷使开了官场上常用的“装13拖”大法:

    “清儿,如今你爹既死,你们剩下娘四个,自须相依为命。你好好读经书、习女红,或是学习操持家业,帮你娘和你姨娘为要。再说,我帮衬你们一家,是奉了陆大都督的密令。我私人对你,就算有些恩德,这恩德却不该是拿你这大姑娘的婚嫁来报答的。所以,你此去无须对我守任何承诺。三年后的事情如何,大少爷我也是说不准的。到那时候,你想要怎样,再作dǎ suàn 也不迟。总之,zhè gè 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无论是我,还是你娘,你姨娘,都要听你自己的意思为主,明白么?”

    哪知他一说完,莫清儿早已接上口:“回恩公的话,清儿的意思早已明白,愿为恩公亲持箕帚。恩公大仁大义,清儿能侍奉左右,是今世大幸。”

    严鸿本来一本正经的掉几句外场面的话,却不料清儿反倒是死缠不放的架势,当即被呛yī zhèn 咳嗽。扮做艄公、水手、船老大的锦衣官校,看这未来的严千户这般狼狈,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强自忍住。

    严鸿只得把脸一板道:“本大少爷早说了,三年后的事三年再说,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不要胡说了,快些上船,一路上多加小心。”

    莫家四人再拜之后,起身登船。便看大船扯起边帆,众水手搬桨摇橹,船儿摇摇晃晃,离了栈桥。却看船尾上,雪艳娘回眸一笑,目光中充满赞许,又带点感激。

    这一笑,严鸿顿时如触电一般。回想起前些天那销魂一夜,忍不住想喊声:“要不,你留下吧!”可是再想想雪艳与莫怀古那生死不改的情谊,想想先前对她已经说明,为了胭脂虎之事,宁可连清儿都不要。如今自个再动这凡心,岂不是把自个嘴巴抽得山响?

    因此上,他只得按捺住一时冲动,心里恨恨道,回头赶紧催促陆大都督,把胭脂虎的事儿给我解决了,老子要在她身上加倍找回来!

    船只渐渐远去,眼看着风帆越变越小,严鸿也带领家人转身回府。严鸿只道这一别后会无期,却不知,他们之间的缘分,却也没这么容易就断了。

    等严鸿满怀心思回到府中,方自坐定,有家人严洛来报,陆炳大都督来访。这段时间陆炳来找严鸿的次数,怕是比见严嵩的次数都不少了,大家早已习惯。

    二人在书房jiàn miàn ,严鸿施礼方毕,就问道:“陆世伯,这件事小侄办的可算妥帖?”

    陆炳心道,这次若无我为你背书,就吴山那股子劲头,加上裕王背后的势力,你恐怕早就糟糕了。不过,整体来说,zhè gè 纨绔biǎo xiàn 还是不错,换了旁人,在教坊司没有这么大的威风,再加上裕王横插一手,这人多半是赎不出来。

    因此陆炳点头道:“贤侄你这事办的确实不错。”

    严鸿道:“那便好,世伯你老答应小侄的事,不知几时能办成?”

    “答应你的事?什么?我陆文孚答应了世侄什么事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陆炳虎目一瞪,一脸不解。

    严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个陆大特务怎么翻脸就带不认帐的?为了帮你办事,我在北京城的坊间都直接被说成淫贼了。虽然那五千两银子已经从公帐房补给我了,但zhè gè 名声无价啊。外加,要不是为你帮忙,那一夜我和我的正妻胡娘子早就成了好事了,不但享受艳福,还能改善内宅关系。结果这下倒好,又成了往日那般冷冷冰冰的mó yàng 。怎么,到这会儿卸磨杀驴,你zhè gè 怎么还带反悔的?

    他一急,也就顾不上尊卑礼仪了,大声道:“世伯怎么能如此消遣小侄!你老明明答应,我救了莫家四人,你便帮我招安山东飞虎山人马,让我和胭脂虎重逢的!”

    陆炳冷笑道:“原来是这事。贤侄却说说,当时我让贤侄办的什么事?我可是记得,我叫贤侄娶莫清儿为妾,留莫兴祖在严府照顾。结果贤侄把这四人都推回老家了,这可算办成了?”

    严鸿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我考,不带这么耍无赖的啊。纳莫清儿为妾,这不是你给我的好处么?现在我让他们四口人平平安安huī fù 自由身,这是足尺加三的好事,怎么到你陆大特务嘴里,变成我失约了?

    好你个陆大特务,你真是比我老爹严世蕃还要狠毒,比我xiōng dì 严鹄还要猥琐啊!

    当即他抗声道:“我见莫清儿年尚幼小,更不忍趁机市恩,占她便宜,因此让母子姐弟,同归故乡。陆世伯,你老对此事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还安排了锦衣卫护送,小侄也就以为世伯默许了。这事若有不妥处,世伯也当提醒小侄,悬崖勒马才是啊。如今却拿此事来指小侄办事不力,小侄实在冤枉啊。”

    陆炳又冷冷一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阎王。那莫清儿你不忍市恩收她身子,那我且问你,这邱雪艳,你却又忍心了?在南徵胡同里干得好事,莫非真当神不知鬼不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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