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听到这火往上撞,怒骂了一声:“给我滚!”严侠吐吐舌头,耸肩驼背地跑了出去。严鸿看着那丑陋的背影,犹自恨恨,心说:我家这都是什么人?

    有心把这纸包扔了,但转念一想,这玩意留着,以后和孙月蓉做个闺中取乐之物,倒也未尝不可。于是坏笑着,把纸包揣在了腰间。

    等进了书房,却见罗龙文已经等在那。这罗龙文今年四十开外,生的颇为富态,面目属于那种放人推里找不出来的平常mó yàng ,倒是三绺黑须飘在胸前,略有些气度。

    他本是江南墨工出身,为明代制墨业“歙派”代表人物,善于用桐油烟制墨,以此致富。他的墨曾远销海外,因而与徐海等海盗,也是多有往来。后来投奔在严世蕃门下,充为幕僚,如今也花钱弄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衔。据说胡宗宪招安徐海,他也在其中出了老大lì qì 。

    说也奇怪,论起出身、地位来,罗龙文是远没法和赵文华、鄢懋卿这一班子人相比的,但shí jì 上严世藩把赵文华、鄢懋卿全当家奴看待,对这罗龙文反倒是比较亲近。或许,和他俩都是胖子有关,又或许严世藩自个只有国子监生的功名,连个举人都没考上,所以对这些进士出生的走狗有一些不平衡吧。

    所以论起来,这罗龙文也得算是严鸿的父执辈。只是两下里走的并不怎么近,素无什么往来,因此连今日求见严鸿,都得走严侠的门路。严鸿也不知道这罗龙文没事见自己干什么,他自有销售员的殷勤,急忙过来施礼,罗龙文却也是商人出身,不敢拿大,急忙拦住。两人倒是客气得很。

    等到落坐后,罗龙文开口道:“大公子,此番在下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公子鼎力相助。”

    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严鸿可不相信zhè gè 老奸巨猾的商人罗龙文,会突然心血来潮和自己拉关系。他必然也是有求于自己,又多半着落在这次浙江之行上。尤其赵文华是曾在江南当官,罗龙文则是在当地做生意。这其中牵涉的利益,自然是不少。

    当下严鸿只是一笑道:“罗世伯客气了,侄儿我年轻识浅,官微职小,能力有限的很,不比世伯见多识广。若是连世伯您都觉得为难,小侄我恐怕更是无能为力。”罗龙文又不是陆炳,他又不能帮严鸿搞定胭脂虎的事,严鸿对于帮他的忙,自然也是兴致缺缺。再说老子这一趟原本就够棘手了,哪里还顾得上你的屁事。

    罗龙文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以为忤,接着笑道:“大公子年少英雄,年方弱冠,便身为五品千户,他日前途无量,鲲鹏万里自不在话下,又何必太谦。这件事么,说难却也没有多难,这次下浙江,徐海自是万万不能留,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但有一事还请大公子帮忙,有两个人还请大公子给我带来。”

    严鸿一听,心道好个罗胖子,看来你跟我来爹真是穿一条裤子啊。这要杀徐海的事,我老爹连爷爷都瞒的,你倒是消息灵通!但听到请自己带两个人,便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两个人,还让世伯如此挂怀啊。”

    罗龙文听到这,面色一赧,说道:“这事说来也惭愧的很。徐海的娘子王翠翘,本是我的小妾。她当初带着丫鬟绿珠逃出妓院,流落嘉兴南湖,与我相遇,便随了我做妾。后来那徐海……那徐海他到了我府上……呃,串门,却一眼看中翠翘的美貌。我当时做墨笔生意,他人多势众,我对其有所倚重,也不好为了个女子得罪他,就将翠翘和绿珠都送了徐海。说来王翠翘美貌过人,小绿珠也是个俏姑娘,主仆两个都是尤物。据说这绿珠现在还是个处子之身呢。若是跟着徐海,不是送了性命,jiù shì 落到官兵手里,任人蹂躏,岂不是暴殄天物?所以我厚着脸皮,求到大公子这,还望大公子成全。”

    严鸿听到这才明白,原来罗龙文与徐海还有首尾。一个大倭寇到你商人府上串门,若光是喝茶聊天打屁,鬼都不信。所谓倚重云云,徐海身为倭寇,倚重他的事,总不离远洋走私。

    罗龙文制墨有法,所制之墨皆为上品,誉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而日本对于上等徽墨同样有很大的需求量,想必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徐海保证航路畅通,并帮忙代销,罗龙文坐地收钱。而代价jiù shì 一个小妾外加个陪嫁丫头,这笔帐怎么算都合算的很。

    只是如今徐海落难,从常理看,是没什么机会活命了。罗龙文自然墙倒众人推,也顾不上交情了。尤其那一对美人,更是难免令罗龙文动了心思。

    想来,那王翠翘姿色非凡,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让徐海一见倾心。而绿珠由于王翠翘维护的好,罗龙文始终没能吃到嘴里,心里也总有个念想。这次趁着徐海倒霉,就托到了严鸿头上。

    眼看严鸿沉吟不语,罗龙文忙从袖中伸手,抽出了一大叠会票,递了过去,脸带三分谄笑道:“大公子这一番下江南,舟车劳顿,朝廷府库空虚,怕是也没几两银子给大公子使。想大公子在府中吃用惯了的人,如何能受的了苦?我这里有几两散碎银子,大公子带在身上,不要辛苦自己。此事若能办成,我还有好心奉上。我有一好友,在扬州为商,只要大公子能把那两人带回来,我便找几个上等的扬州瘦马,送到大少这里,以解寂寞。”

    罗龙文这次可也算是下了本钱,又送银子,又许美人。说来王翠翘不仅才情过人,可当贤内助,床第之间更是有让人欲仙欲死之能。罗龙文当日割爱,一则所谓轻易拥有,便不那么珍惜,加之因为王翠翘维护绿珠不让他碰,次数多了,也每每恼羞成怒。再遇上徐海霸气十足,软硬兼施地求,于是一时冲动,便把王翠翘连同绿珠送了出去。

    事后才觉得后悔,后来每每想起都大感心疼,觉得当初宁可多出几笔银子,也不该舍这么个美娇娘啊。后来罗龙文虽然又纳了不少小妾,但无一人有王翠翘的本事。而听说徐海娶了王翠翘之后,不但是当做正妻,而且千依百顺,而王翠翘也死心塌地跟着徐海过这漂泊的日子,可谓夫唱妇随。这么一比较,罗龙文看着别人的幸福,就更其懊悔。正所谓老婆是别人的好,方便面是别人碗里泡的香。

    因此这次他也是不顾一切,从严世藩那里得知zhǔn bèi 干掉徐海,就飞也似地赶来央求严鸿。

    严鸿看罗龙文这般好话,却原来想弄两个女人,心中百感交集。他听古胖子说过,好像是淮海战役时,国军制定了撤退计划,结果还没下达到部队呢,总司令先吩咐自己私人在徐州的生意提前开始搬迁。这罗龙文好像也是如此啊……

    没时间计较猪一样的队友,这眼前白花花的银票可不是假的。严鸿也知道罗龙文这厮家底厚实,拿他的银子不会手软,况且这段日子自己不管生意,进项不如往昔,正好需要补一下。于是他便不再客气,接过了银子,笑道:“世伯真是客气,小侄愧不敢受,这件事么,小侄自当全力斡旋jiù shì 。”嘴里答应的虽好,心中却想,那徐海的命当留还是要留的,到时候我就不信你还敢追着小爷我把钱要huí qù 。

    却看罗龙文又从怀里一伸手,拿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严鸿道:“大公子,还有一事。你此去江南,徐海的命留不得。可是,真若直接拿刀砍了首级,激起倭寇报复,恐怕老赵和胡宗宪那边难过,阁老也未必放得下。我这里却有个bǎo bèi 。大公子把徐海从江阴衙门里提出来之后,倒也不妨是要放的。但是放人之前,却要把这里的药丸,下到酒中或水中或饭菜中,让徐海吃下。这药初下肚里,没甚异常,但等过了百日之后,中毒之人,就会逐渐肠穿肚烂,感觉肚子里胀痛难解,恨不得用手揉腹,最后jiù shì 毒发身亡,外人看来却只会以为是揉肚子揉死的。这么一来,纵是神仙也验看不出,他那些同伙,也只会当徐贼发病而死,自不会再来攻城破县报复。当然,就算倭寇真要报复,至少咱也算对老赵尽力了。朝廷那边,纵使有人抓咱的把柄,却也无从下手。”

    严鸿心中倒吸一口凉气。zhè gè 商人可真比那些当大官的还要狠毒,难怪严世藩把这么大事都给他商量了。想想也是,罗龙文可谓官商寇的背景都有,确实比那帮读进士做官的更懂得**手段。他却也不多说,只把药葫芦收在身上道:“罗伯父,江南之事,小侄自当见机而行。”

    罗龙纹见严鸿不动声色,便也不催逼,面带笑容拱手道:“大公子,那这王翠翘和绿珠,就拜托你了。”说罢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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