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罗龙文骨子里,却与她那些恩客并无不同,初时甜言蜜语,要一奉十,甚至口中说到为她报仇,做出一副大侠客的派头。然而等到新鲜劲头一过,便不再看重她,甚至更为暴虐。只为她不让自己染指绿珠,竟然对她拳脚相加。什么报仇之事,更是连提也别提了。王翠翘的希望再次落空,只得忍气吞声,独自咽下苦果。

    而后,罗龙文为了做东洋生意(明时东洋专指日本,西洋指今东南亚一带),结交同乡旧识徐海,甚至一度投入徐海的匪帮中入股。目睹徐海的剽悍,王翠翘又再次燃起了报仇的希望。于是设下香艳陷阱,主动献身徐海。她媚功了得,徐海一番云雨后便再也离不开她,竟然主动向罗龙文提出,要把王翠翘与绿珠让给他。

    这会儿罗龙文已经对王翠翘不是那么重视,原本也存了以妾待客的龌龊主意,不然焉能容徐海找到下手机会?如今徐海竟然直接提出要人,罗龙文虽然有点心疼娇娘,但更在乎这条海贸路线带来的滚滚财源,终于忍痛割爱,赠了爱妾美婢。

    王翠翘初时勾搭徐海,只是存了万一希望,找个报仇的靠山。谁知成婚之后,徐海为人虽然粗鲁,但对王翠翘却是实实在在的情深一片,甚至为了她敢豁出命去。在徐海的粗鲁爱恋下,王翠翘那早已折磨得千百道疤痕的心灵,却是得到了一丝宽慰。

    正所谓以心换心,徐海既真心对王翠翘,王翠翘便也渐渐消去了对徐海的“利用”之心,而正经夫唱妇随,为徐海操持内宅。夫妻二人情义甚笃,王翠翘饱经沧桑,也算得了个好归宿,说来王家遭难,是因为通倭之罪,王翠翘终究还是通了倭,还通到了床上,世事难料可见一斑。

    王翠翘说起往事,语气未见如何波动,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然而说到这里,双眸中已然含了隐隐泪珠。严鸿也听得感慨万千,拍案道:

    “姐姐,徐海……不,姐夫纵然有千万般的罪孽,就冲他对姐姐这一片深情,委实难得,我严鸿也得设法救他。可恨这李家勾结官匪,陷害无辜。那个进士更是个杀千刀的混账,简直比那举人郑国器还要kě è !”

    王翠翘凄然一笑道:“鸿弟,你道那位害我清白的进士公是谁?他jiù shì 今日的绍兴知府李文藻!徐郎虽是被县令林养谦所拿,背后若无这位李知府的推手,那林县尊却未必有这么大胆子!”

    严鸿一听李文藻这名字,顿时想起临行前老爹严世蕃嘱咐,说这李文藻在江南有诺大势力,立场却不明不白,是个难碰的主。但方才李文藻用这卑劣手段,陷害王翠翘一家,乃至夺走王翠翘初夜的事,更让他妒火中烧,拍案叫道:“好个李文藻,李老贼,该杀!老子此番定要寻个法子,断送了他的狗头!”

    其实说起来,严府做下的种种坏事,未必就比李文藻良善。但严鸿站在他严府长孙的立场,对这些事了解又一向不多。而今眼看一个娇滴滴楚楚可怜的王翠翘在面前诉说不幸,由不得动了无名真火。

    王翠翘却摇头道:“鸿弟,这事没那么容易的,李文藻并非易与之辈。他与朝中大臣都有往来,听说便是你爷爷严阁老,也受过他的好处。更兼他广结关系,神通广大,听说海上陈东、叶麻乃至老船主,都和他有生意。如今在江南这一片,连胡督宪都奈何他不得。鸿弟你的心意姐姐领了,可是不能为我的事害了徐郎,再害了你。”

    严鸿听到这里,却忽然问道:“姐姐,我却有一事不解。你嫁给姐夫之后,那李文藻却是否知道你jiù shì 当年被他所害的弱女子?”

    王翠翘苦笑道:“这老淫棍却如何不知?他与海盗本就多有勾结,耳目灵通,听说我比当年更增几分颜色,便一心想把我再弄到手。为此,对徐郎先是百般笼络。徐郎知他不怀好意,率领手下弟兄,给他李家的船队灭了几次。可这厮门路广,竟然让老船主出面来斡旋,又收买了陈东、叶麻护卫。徐郎拗不过老船主的面子,也只得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招安之后,那李文藻又派出一个心腹前来见徐郎,说只要肯把我让出去,他愿意帮徐郎谋个朝廷官职。徐郎火冒三丈,把他那心腹的耳朵割下,轰了huí qù 。”

    严鸿击掌道:“tòng kuài !不过姐姐,你和姐夫招安之后,住到绍兴去做什么?”

    王翠翘道:“我们招安后住的是杭州,不是绍兴。”

    严鸿微微一笑:“那么,姐夫跑绍兴去,想必也是为了李文藻?”

    王翠翘叹息道:“鸿弟,你的眼光实在厉害。”

    原来徐海自从娶了王翠翘,闻得当初她的不幸遭遇,也是怒火中烧,一心想给爱妻报仇。然而李文藻毕竟是朝廷命官,又在江南树大根深。徐海虽然人强马壮,但想报仇,却还不容易。几次登陆,都被官兵击退。再加上李文藻在海上其余匪帮路子甚广,徐海若要和他铁了心血拼,jiù shì 把自己置于孤立之地。而王翠翘心中始终想要得到朝廷招安,蒙个正经出身,因此也不许徐海豁出去攻打重镇,免得一来损失兵力太多,二来手上沾血太多,日后难以洗白。

    今次受了招安,却不料李文藻再度派人上门来,索要王翠翘。徐海大怒之下,合计着自己已经成了自由身,又倚仗一身武艺,竟然异想天开,欲谋潜入绍兴,行刺李文藻。结果人方入绍兴,就被拿住,关进了山阴县监牢,几个随从护卫也折损个干净。

    严鸿狠狠一锤桌子:“姐夫这人啊,真是令我又恨又敬。”

    王翠翘道:“鸿弟,徐郎有何可恨,又有何可敬?”

    严鸿道:“他身为倭寇头目,既然被胡督宪招安,就该老老实实,呆在杭州做个良民,等着正式的圣旨下来。谁知他却仗着匹夫之勇,想去衙门行刺。这般举动,自是灯蛾扑火,如今不但自个的性命危险,还带累胡督宪的招安大计,危急朝廷平倭方略,乃至东南千百万bǎi xìng 的安乐,都受他所害,岂不可恨?然而,他既娶了姐姐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了给姐姐报仇,不惜孤身入虎穴,找那贼子李文藻算账,这份男儿血气,岂不可敬?”

    王翠翘听严鸿这般说,也是百感交集:“鸿弟,这李文藻的手段,实在厉害得紧。你看姐夫落到他的手中,可能救出么?”

    严鸿这会儿热血上头,却哪里想得到这是王翠翘的激将法?被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一句相问,当即冷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去岁朝中右都御史郑晓致仕,jiù shì 我动的手,他儿子郑国器的命,也是折在我的手里。收拾这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先生,我小阎王那是手到擒来。李文藻也未必项生三头,肩长六臂,如何动不得?”

    王翠翘却是急道:“万万不可,李文藻官职虽然不高,但其势力之强,非同小可。沿海私商互为奥援,绝不可等闲视之。当年的那些苦事,姐姐早已经看的淡了。徐郎报仇也是瞒着我,否则定然不允。鸿弟,你是金枝玉叶,何必再为姐姐残花败柳之身,来冒此大险?便是徐郎,你尽力救便救,若救不出,姐姐自己寻一个了断,去泉下和徐郎做一对同命鸳鸯也好。你我姐弟这些日相处的好意,姐姐生死不忘。”

    正所谓欲擒故纵,严鸿被王翠翘这般一哭二诉,真是鸡血灌顶,口中不好再吹牛逼,心中却已暗自决定,李文藻这老王八蛋必杀之!不过说到徐海的事儿,小阎王又huī fù 了冷静和理智,沉吟道:

    “收拾李文藻老贼报仇的事儿暂且不说,姐夫这番被拿,实在也不太好办。若说是有李老贼为后盾,那也不怪林养谦胆子这么大。不过说来,姐姐为何不求到胡大督宪门上,请他出面斡旋?总好过北京搬兵求助。”

    王翠翘摇头道:“胡大督宪色厉内荏,实不足与谋。他招安徐郎,却搞的是私相授受那套,并无朝廷公文圣旨,这招安一事,我们确实上了他的当,林养谦不认也自有道理。再说他……却也不是什么君子。”

    说到此处,王翠翘也自无语,原来胡宗宪同样垂涎于王翠翘的美色,曾打过她的主意。这次王翠翘初上门求助时,胡宗宪说起救徐海,总是敷衍,然而有意无意,却在暗示王翠翘,徐海若死,自有他胡宗宪奉养她终身!

    这biǎo xiàn 让王翠翘异常的恶心和鄙视,心想你胡大督宪就这么个嘴脸,徐郎信你招安,真是上了你的大当了!她又怎会去送羊入虎口?更别说,王翠翘早看出,胡宗宪根本不敢和林养谦等人对上,自不会去白白吃亏。

    严鸿听王翠翘这般说胡宗宪,却与他穿越前的一些模糊印象不符,于是含糊道:“等咱到江南之后,早晚抽个时间,我总要拜访一下这位胡督宪,看看他到底是何等样人。只是单说姐夫这事,我终究是不佩服他。既然招安,就得保住人家的命,否则人家被你招来,nǎo dài 都搬家了,还安个鸟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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