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大事,自有严鸿、徐文长主持。胡三少爷便如同神仙一般,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感。严鸿告知他的那些束缚法儿,他也尝了尝新。胡三少爷虽然过去经常安排打人,自己动手却是少见,更何况打的多是男人。如今倒是别有滋味。

    倏忽光阴似箭,转眼过去了一月光阴。忽然这一天下午,有人来报,说林养谦林老令尹来访。严鸿倒是大吃一惊,这林知县身为山阴正堂,自来只有行客拜坐客,哪有反过来本地文官拜他这外来武官的道理?更别说之前双方那一闹,基本已经形同水火。如今,这林养谦他来做甚?

    不过,毕竟官场礼仪还是要讲的,更何况在严鸿看来,林养谦虽然和自己立场敌对,好歹也是个清官。当下他不敢怠慢,命人相请。不yī zhèn ,却见林知县身着常服,来到客栈之中。那面目上的神情平和,却与在县衙门口刀枪相对时大为不同。

    两人一番寒暄见礼之后,一起来到严鸿房中落坐。严鸿问道:“不知林老令尹今日前来,有何见教?”他已经预备好了,你好言好语,我也和你和颜悦色。你若口出恶言,我随时zhǔn bèi 翻脸掀桌!

    却见林养谦今天改换了mó yàng ,完全是一派好好先生的嘴脸,拱手道:“严小相公,那日在下言语之间多有冒犯,念在同朝为官,还请小相公莫要见怪才是。”

    严鸿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刚直清官肯出动下矮桩,委实难得。他也拱手还礼道:“林老令尹说的哪里话来。咱们先前彼此之间有些误会,都怪在下年轻识浅,举止粗鲁,还望林老令尹大人大量,莫与我这武夫一般见识才是。”

    两人各退半步,彬彬礼让,于是hā hā一笑,大有相视一笑泯恩仇之感。严鸿赶紧吩咐随侍的锦衣卫摆上清茶点心。林养谦喝了两口茶,待锦衣卫退下,这才说道:“严小相公,实不相瞒,下官此来,还是为了徐海这贼子。这厮乃仅次于汪直的倭寇首脑,而其为寇的年份,犹然在汪直之上。多年来,攻打州县,荼毒生民,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他本是中华人士,却勾结外夷,侵扰故国,杀戮同胞乡亲,可谓是无父无母,背祖欺宗。严小相公莫非就不恨这样的贼子?”

    严鸿心知林养谦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还是开门见山说了真实目的。眼见对方居然动起民族主义的手段来,严鸿却也肃然。自己前世又何尝没有过类似情怀?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刀一枪那么简单的。

    当下严鸿道:“林老令尹,说来严某既为大明臣子,如何不恨徐海这样的贼子?若单以义愤,将其一刀两断,却是简单。只是在下想来,如今胡老督宪正在设计招安倭寇,以靖东海。而徐海愿受招安上岸,正是其中关键一环。杀一徐海无足轻重,但是徐海一死,胡督宪招安之事就要落空,倭寇必大起兵马为徐贼报仇。到时候兵连祸结,bǎi xìng 涂炭,万民受害,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下也只好尽力保徐海一颗人头不落。且徐海自从在山阴县衙门蒙林老令尹一番训诫之后,如今幡然悔悟,更多次表示,自家罪孽深重,恨不一死赎罪。如今留待罪之身,愿为天家舍命效力。林老令尹虽不曾断徐海之头,实则却已杀一怙恶不悛之倭寇徐海,生一立功赎罪之良民徐海,可谓是功劳卓然。”

    严鸿心中,对清官多少还是尊敬的。前番在衙门口,为了救出徐海,不得不对林养谦大泼污水,恶语攻击。但如今徐海既然到了手中,林养谦又是正经八百过来商量,严鸿便也和他好好叙说原因。他还gù yì 含糊徐海是招安后被林养谦所擒的事,反而把徐海心态转变的功劳,给戴到了林养谦头上。意思很明白,只要你林县尊肯在这里退上半步,严某也绝不会亏待于你。

    林养谦听严鸿这般说,却也微微一怔。随即却摇头道:“严小相公此言差也,倭寇发兵,自有国朝兵马抵挡,若是一味招安,还养兵何用?你在客栈之中,却是不曾知道,如今绍兴bǎi xìng 议论纷纷,谣言倭寇以重金贿赂朝中高官,要买徐贼不死。若当真来了赦免徐贼的旨意,怕是民心动荡,于我朝廷威仪,及严阁老名声均是有碍,严小相公不可不查。”

    其实对方说的隐晦,严鸿也听的明白,什么朝中高官,分明jiù shì 指自己的爷爷严嵩,至于bǎi xìng 的谣言是谁放出来的,不用想也知道。

    这一手在严鸿的前世,有很多人使用,即所谓制造小道消息,煽动bǎi xìng 情绪,混淆视听。如今zhè gè 手段却在明朝就已经有人开始玩了,而且玩的很顺溜。严家父子的名声,原本也jiù shì 那个样子,基本不用别人诽谤,只要陈述事实,就已经黑如煤炭了。所谓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给他加上两三笔也没人去计较的。

    而且绍兴人本身对严家也有抵触情绪。要知沈炼可jiù shì 绍兴人,而这位绍兴大才子如今落的在边关啃老米饭,全都是拜严家父子所赐。绍兴沈家还有不少族人在,这些族人心里对严家能是什么看法?

    就算不是沈炼家的亲朋,听到本乡大才子因为不肯阿附朝中权贵,而遭到陷害这事儿,自然是津津乐道,义愤填膺。当然,这并不影响很多绍兴师爷到严府去做幕宾,也不影响绍兴本地大商人与严家勾结、孝敬严府,获得权力方面的便利。毕竟清议是一回事,利益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别说收钱放倭寇这种事,确实jiù shì bǎi xìng 喜闻乐见的版本,什么贪官受贿,暗放贼酋,跟戏台子上的表演好生神似。如果再来个青天大老爷秉公执法,斩杀奸邪,就可以算是圆满收官。自己当初在山阴县衙门强夺徐海,之后困守客栈之内,确实为人民大众的yy提供了极好的素材。这会儿外界的舆论,从来访的那几位徐文长的旧友的biǎo xiàn ,已经可见一斑。

    不过,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若严鸿是进士科甲出身的官员,他确实不得不kǎo lǜ 民意民望这些东西,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诚非虚言。不过严鸿如今既然是个武臣,又是靠着爷爷爹爹和陆炳的权势当的官,那么民意民望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暂时没什么意义。

    因此他微微笑道:“林老令尹,我辈为官,当以国事民事为重,个人虚名,何足挂齿?倭寇凶残,确须剿抚并用。若是一味招安,不以武备,只能让倭寇更其嚣张;然若是一味进剿,不给出路,则大小倭寇拼死顽抗,要尽数剿灭确也不易。因此上,胡老督宪一面发兵剿寇,一面招安良善。这徐海肯上岸就抚,可称是倭寇中良知未泯者。若是他招安事办好了,其余倭寇也难免动摇。反之,若是他就抚反而被杀,那些存心与朝廷为敌的奸贼,正好裹挟部众,大举反扑。林老令尹在东南为官,当知东南朝廷兵马战力如何。纯以兵力无法抵制倭寇,则沿岸bǎi xìng 又将遭殃,林老令尹何忍见军民浴血?”

    林养谦jì xù 摇头:“非也,严小相公之言,因为倭寇难剿,朝廷兵力不足,便要改剿为抚,此大不然。为将为兵者,为朝廷马革裹尸,自是本分。倭寇来犯,便与他一刀一枪,见个死活。岂能因倭寇势大,便更易朝廷法制,令怙恶者得以苟全?严小相公,切莫一错再错!”

    严鸿发现,林养谦这厮真是敬酒不吃,你越和他客气他还越来劲了。再加上,对林养谦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观点也难以认同。咋?你是文官,就说武官马革裹尸是本分?好言好语你不听,那老子就不客气了。反正凭你一个人,也没法抢出徐海不是?

    当即严鸿冷笑道:“罢了,林令尹实不愧国朝第一等的忠良。口口声声马革裹尸自是本分,照这么说来,胜败不要紧,死活不要紧,倭寇能不能消灭也不要紧,沿岸bǎi xìng 受不受涂炭也不要紧,总之对倭寇只能剿,不能抚?既然如此,那林老令尹何不也投笔从戎,出海杀贼,与倭寇一刀一枪杀个tòng kuài !”

    林养谦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扔出这么一句来,这也太没道理了,不合官场习惯啊。自己是文官啊,文官负责的jiù shì 说话,发表言论,外加骂武人无能。文官可以骂皇帝,被打屁股,被砍头,但没有义务去冲锋陷阵疆场杀敌啊。别说是自己,就算是以文官身份总督军务的胡宗宪等人,他也是在营帐之中制定战略,不可能去沙场撕杀。可是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严鸿,当即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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