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恭待要开口,一边徐文长早已迈出一步道:“此事容易,待学生为老太守背诵便是。”他自幼才学极高,过目不忘,这区区圣旨,自然是一遍记住。徐文长才气过人,念得抑扬顿挫,平仄起伏,比起刚才刘恭宣读的气势wèi dào ,胜过十倍。

    徐文长读完,严鸿面朝李文藻,嬉皮笑脸道:“李老府台,前番在山阴县衙门外,承蒙您老人家给我爷爷面子,让xiōng dì 我带了徐海回这客栈看押。如今,天子圣旨已下,赦免徐海,李老府台不会再包围我的客栈,禁绝我锦衣卫外出了吧?这本地的bǎi xìng ,也烦请李老府台稍加整治,莫让他们再围攻本千户。”

    李文藻见到严鸿这副嘴脸,初时面如寒霜,须臾却又微微一笑,居然还能不温不火地道:“严户侯客气了。严阁老在朝多年,他的面子,我等岂能不给?既然陛下天恩浩荡赦免徐海,为臣子者也唯有依旨行事。然而,如今林令尹含恨而死,老夫终不能坐视不理,这山阴的千万bǎi xìng ,却也有些难过。此刻林令尹的临终帖子,怕也将要上到朝中了。严户侯,你却等着看。”

    严鸿见这老头子语气平静,说的内容却是彻头彻尾抓破了脸,便也不再虚言客套,只是冷笑道:“暗室鬼心,神目如电!举头三尺自有神明,林令尹一灵不灭,自然不会放过害死他的奸徒。善恶到头,终须有报,咱们静待天时即可。”

    李文藻看严鸿跟戏台子上一般,扯完这一段台词,也是冷哼一声,转身上轿。那太监刘恭传完了圣旨,却也不想在绍兴逗留。他可不是傻子,看的出来,这帮老bǎi xìng 对自己怒目横眉的,若真是起了民变,自己可不要受池鱼之殃,还是赶紧把银子提出来带走才是正道。

    而在那小巷口,方才诛杀倭寇的两名年轻女子,也在并肩聆听圣旨。听到此时,紫衣女郎再不复方才谈笑间格杀倭寇的镇定从容,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庞,此时却全无了血色,身子yī zhèn 阵的颤抖。那青衣丽人伸手抓住她的玉手,却觉得入手处一片冰凉,脉搏杂乱无章。

    青衣女子大吃一惊,急忙运起本门气功,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那紫衣女郎脸上才渐渐huī fù 血色。

    青衣女子见师姐没了危险,才问道:“师姐,你怎么了?”却见紫衣女郎美目之中珠泪流转,樱唇轻启道:“此事怎能这样?为什么天家的旨意,竟然会赦免杀人如麻的倭寇徐海?当年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这天下当真就没有公道了?”

    青衣丽人知道自己师姐触景生情,想起了伤心之事。她本来也有亲人罹难之苦,只是内心却远比紫衣女郎豁达的多。当即,便柔声劝慰道:“师姐何必伤悲?当今天子本非千古明君,素来常为奸臣蒙蔽。诛杀忠良,纵容恶人,本是他的家常便饭。我等虽欲做大明的忠臣义士,却不必把他的言行看得过重。要不,咱们找个机会杀了徐海?”

    那紫衣女郎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珠泪点点而落,半晌后方才点头道:“不错,杀了徐海,杀了徐海!我好歹也要让天家知道,他的圣旨终不是无所不能。”

    青衣女子道:“如今有胡老督宪的标营在此,怕是要杀徐海不太容易。不过我等只要细细跟踪,却不怕他飞上天去……”

    至于围在客栈外的bǎi xìng 们,虽然也是难以相信天子竟然下旨赦免了倭寇,但是圣旨jiù shì 圣旨,而bǎi xìng 也没有造反谋逆的dǎ suàn ,自然不会去对抗天家。虽说其中许多人只觉得瞬间天昏地暗,对于大明朝廷平添无数怀疑与绝望,甚至相互用眼神与耳语传递zhè gè 信息,但也仅此而已。接下来,大家心灰意懒纷纷散去。毕竟一千精兵在那,就算此事有人鼓噪打死徐海,也没人敢真这么干。或许有的人在今后的一些日子里,会在茶余饭后jì xù 义愤填膺的谈论此事,但也不会有多少实质性的举动了。

    于是,原本困守在客栈的严鸿一行,便与胡柏奇、徐文长带着徐海、王翠翘、二鲨等人,连同胡柏奇的两个美人也都带着,跟随着胡魁和沈允的一千三百标营,离了绍兴城。出城行了半日,大家停步休息,胡魁却告知徐文长、严鸿,说如今海上局势甚是凶险,汪直的船队已经近了舟山,却听得绍兴城中扰乱的消息,非但裹足不前,而且因为这进退失据,使得部分海盗团伙,和汪直的联络都有些错乱。再加上部分真倭组成的团伙在浙南一带活动频繁,如今可谓军情紧急,一日数警。真怕不知什么时候倭寇就杀上门来。军中须臾离不开徐文长出谋赞画,还请徐先生速带标营人马和胡公子回归杭州。

    军令如山,徐文长也不好违抗。他对严鸿道:“严户侯,我这一路是要往西去杭州的,可徐海与王翠翘要回海上,却须往东行。我们这里分道扬镳,你此去须一路小心。”

    严鸿心头其实略有点没底,但想圣旨已下,却还怕什么?他道:“zhè gè 自然,徐老先生请勿多虑。”

    徐文长想了一想,正色对严鸿道:“小相公,你我这许多日盘桓,倒还算的上投契。我有一句良言相赠。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未渴先掘井,做人做事多留一丝后路才是正理。”

    严鸿也明白对方这话却不是说给自己听,而是绕弯在说严嵩和严世蕃。这样不客气的话,却真是为他好。因此严鸿一拱手笑道:“学生谨受教。”

    这时却见胡柏奇那边愁眉苦脸的过来。他与严鸿这段时间相处,或可叫志同道合,也可叫臭味相投,彼此投契的很。严鸿见他这副德行,不由笑道:“我说我的胡老兄,你怎么这副mó yàng ?莫非美人恩重,难以消受,zhè gè 倒是无妨,xiōng dì 手中还有些海狗肾、人参、鹿茸等大补物,等我回到京师就派人给你送来。若是赎身银子凑不够,xiōng dì 这里给匀出几千两也没问题。”

    胡柏奇摇头道:“我的严老兄,你就不要拿我打趣了。我老爹发了话,让我也赶快huí qù 。你说我这一个人出来,带了两个huí qù ,那两个偏生还是……你是不知道啊,我爹怕是容不下她们,可说把她们抛下,我又实在舍不得。”

    严鸿心中暗笑,你小子这会儿还有闲心操心zhè gè ?要不是我穿越来了,只怕你早在淳安被海笔架打得皮开肉绽外带抢个一干二净了。不过胡柏奇诚心对他诉苦,他也收了笑容道:“胡老弟,你我也算的起有些交情。我且来问你,你说伯父为何容不下她们?”

    “那还用问?她们zhè gè 出身啊,青楼中人。而我爹是堂堂总督,那个脾气,岂能让她们进胡家的门?要是一怒之下,连我的腿也打断,岂不糟糕?”

    严鸿微微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青楼中亦有真豪杰,纳妓为妾有什么要紧?就说我的姨娘里,有好几个当初都是花魁,也不见我祖父把我爹如何,总不成胡世伯的家规比我严家的家规更厉害些吧?”严鸿还有句话没法说,你爹当初也对我那翠翘姐生过觊觎之心,他又好到哪去了?大家都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何必在嘴脸上装什么仁义道德呢?

    胡柏奇听着,却觉得有道理,便道:“那你说,我爹其实不在意这事?可是,上次在杭州,就因为我看上了西湖上的小翠袖,想娶回家,和他一说,他老人家当场翻脸,真差点把我扔进湖去啊!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严鸿道:“为什么?自然是为着贤弟你与我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啊!咱们生在这官宦人家,上有父兄的富贵罩着,有几个闲钱,好色寻花,有什么打紧?可有一样,男子汉立世间,总得有点事业做吧。你当我为什么要做zhè gè 锦衣官?为了俸禄?你说我严家可差那几个破钱?我这五品千户的正俸,我是从来就没去领过。”

    胡柏奇傻痴痴道:“那严兄为了啥?”严鸿咳嗽一声:“实不相瞒,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乃是为了一个女子。”他便把胭脂虎孙月蓉的事,大致说与了胡柏奇。胡柏奇听的两眼崇拜流露,不由高挑大指道:“罢了,老兄真正高明!连女山贼都搞上手,佩服佩服。”

    严鸿瞪眼道:“没让你听那个,我是告诉你zhè gè 道理。你看,在我国朝官员眼里,女山贼可比青楼女子,要更不入流吧?若是我敢直接说要娶女山贼,怕是真要被我爹我爷爷打断了腿。可是,若是我在zhè gè 锦衣卫千户的位子上,真做了点事,为国为家立下些功劳,他们就会明白,我不是个单纯放荡无行的浪子,而是有用的人。只要我真正有用了,到那时候谁还会管我纳谁做妾?大人物纳几房小妾,算的了什么事来着?你看家严,纳妾二十余,谁说过他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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