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奎见钦差不恼,便扯开脖子唱道:“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

    他本是个昂藏大汉,此时却逼尖了嗓子唱女腔,怪声怪调,直把个众军兵逗的前仰后合。便是严鸿身边这几位,也都开怀大笑。那云初起尚且憋着,叶正飞笑的差点扑翻在地。唯有海瑞,却是一脸木然,无喜无怒。怪哉的是,那小小奚童,也是一般面若严霜,真不知这小孩儿哪来这许多禁锢。

    严鸿也以忍俊不禁,笑骂道:“住了住了!你这厮本是个虎豹般的好汉子,怎的偏爱唱着女腔?扰乱军营士气,该当何罪?这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你们天热难挨是不假,不过喝了几口黄汤,就怪声怪调的乱唱,还怪海副使要收拾你们?这且不说,居然拿刀动杖的,难不成是活腻了?还不赶紧给本官散开圈子,各队的带兵官呢?约束本部兵士,好好站队,听本官训话!”

    众军兵见严鸿神态,便知他无意深究此事。听他说的有理,也是自思这番聚众做的不妥,于是纷纷后退。又有带兵官出来吆喝,这些士兵便依建制各成队列。

    严鸿又道:“黄三奎,你小子当了个什长,却做这耍子,也逃不了军法!来人啊,将黄三奎打军棍二十,以儆效尤!下次再犯,便没这么便宜了。掌刑官切不可徇私舞弊。不得少打多记。不得高举轻落。尔等与我仔细了!”

    这些兵士不是傻子,一听之下,自然明白。钦差分明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徇私舞弊,少打多记,高举轻落。更何况执杖的兵士手上自有分寸。这二十军棍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开玩笑松活筋骨。他们一边打,一边说道:“这次妹子没留情你身上。棍子倒是打在了你身上,黄老三啊,你也是遇到好官了,否则哪有这么便当的事?”

    严鸿等到行刑完毕,这才道:“白大令jiù shì 看你们天热难捱,好心给你们酒食,你们酒后胡闹,便是连累了人家的一番苦心,这已是不该。又冲撞海副使,更是错上加错。不过海副使大人大量。不会与你们为难jiù shì ,还不谢过海副使。等什么?”

    这些当兵以及一众队官纷纷给海瑞磕头行礼,海瑞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严鸿。等到施礼完毕,严鸿又道:“这黄三奎那几句唱的还不错,来人,赏他五两银子,让他拿zhè gè 钱给自己婆娘买些花布胭脂打扮起来才是正经,别没事总想什么情妹妹。不然,这家里头婆娘闹将起来,只怕你别说舌头,连那啥玩意也保不住。”众兵又是yī zhèn 哄笑。

    严鸿这一番连消带打,总算是平复了一场风波。五军营这二百军兵知道严鸿出身高门,若论地位,与自己这般兵士这么不可同日而语。不想对方如此恩待,各个感激的五体投地,自不必言。

    待到军兵纷纷归营,严鸿又对海瑞行礼道:“海老大人,您今天闹的这一出,到底为的是什么?”

    海瑞这才道:“此地不是讲话所在,严户侯随我来。”

    他二人一路回到馆驿,严鸿虽然还念着自己床上那对姐妹花,不过海瑞这边的事不解决完,终究是不成。因此只得先跟着海瑞进了他的房中,李鲲鹏、梁如飞等人在门外侍立。

    进到房中,二人落座后,海瑞才道:“严户侯可是认为,海某食古不化,冥顽不灵?”

    严鸿心道:你老人家不愧是料事如神。要不是我早知道你是大明朝数的着的清官,而且这次山东放赈还指望你干活,我早翻脸了。不过这话自然不好说出来,当下脸上堆笑道:“不敢,海老兄高风亮节,在下只有钦佩的份。只是在下觉得,这万事不可拘泥成礼,而应随世态而变化,若是今天强割了那几个当兵的舌头,惹的人心不稳,未免得不偿失。”

    海瑞冷笑道:“我如何不知这几个当兵的舌头割不得?便是你严钦差不来,那何秉忠也会去搬别的救兵,终归会把这几个小辈保下来。”

    严鸿这下彻底糊涂,不知海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听海瑞道:“今天散席后,白斯文怕是另备了一桌酒席,送到严户侯的房中了吧?”

    严鸿心头一惊,暗想:自己过去听的评书评话里,海瑞是有个特长:断案。难不成他真如此了得,连白斯文的把戏都看透了?说来不止酒席,房里还有并蒂莲呢。

    见他不说话,海瑞jì xù 说道:“我何尝看不出那白斯文的伎俩?只是我若不在酒席前斥责那前面几个官员,以后一路过去,沿途招待,所糜费银钱只会越来越多。做官的只会想,钦差在前面吃的已经够好了,我这里稍微有所简陋,怕是必要惹来钦差动怒。直隶的官员还好,等到了山东,那些地方官更是怕一个招待不周,就要惹来严户侯的震怒。你如今又有纠察山东官员之权,兼有王命旗牌,谁不怕你?如今山东大灾,民不聊生。这一路上灾民的景象,严户侯你虽然未曾如我这般细细查访,但沿途走来,怕也曾亲见。要是为了接待你我,再特意破费无数银钱zhǔn bèi 酒食,你我可对的起山东bǎi xìng ?”

    听了海瑞的话,严鸿不禁有些汗颜。这位清官不是单纯的食古不化,而是要借那几个官员的面子,给后面的官员做个榜样,杜绝他们的攀比。可惜自己zhè gè 主官不够给力,未免让海瑞的计划有泡汤嫌疑。看来今后自己也得以身作则。只是想到日后只能面对那粗鄙酒食,他又有点皱眉头。

    海瑞看出他神色不愉,便道:“海某当初为教谕时,每月食肉一两次,县人皆称为奇,曰海教谕也吃肉?后为知县时依旧不改。严户侯从小锦衣玉食,倒不必强学海某,不过自己破费些银钱便是,难道严户侯还花不起这点银两么?”

    严鸿忙道:“在下谨受教!”心中暗道,花得起,也不能自己破费啊。当然这话不能让你老先生知道了。

    海瑞又道:“至于今天的这些兵士,既是钦差行辕的护卫,日后到了山东,放赈发银时,少不得要维持秩序。谁前谁活,谁多谁少,数十万bǎi xìng 的生死苦甜,就在他们手中。要是没有军纪约束,少不得要借机勒索bǎi xìng ,甚至逼淫民女之事,你当他们做不出?今日不立好了军规,他日再要约束,便难上加难。所以今日只须几条要割未割的舌头,再加一顿不疼不痒的棍子,让这些兵士能够害怕。若是今日不整顿,等到了山东放赈时,怕是要用人头来让他们怕了。”

    严鸿登时大悟,起身一揖道:“在下听海公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之书。海公自己当恶人,为的只是山东灾民,请受在下一拜。”

    海瑞也起身还礼道:“严户侯能够听进海某的话,可见心中也非没有bǎi xìng 灾民。你我此番都是存了为朝廷出力,bǎi xìng 解难的心,事情便好做了。海某还记得初到县衙之时,牌坊上那几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辈既为官一任,就当造福苍生,山东生民涂炭,若我们还想趁机取利,还有何脸面位于朝堂?”

    严鸿连连点头,听海瑞又道:“再说,本官倒也不是gù yì 当恶人,更不是不想割他们的舌头。洪武旧制如今几已不存,这才让百弊丛生,民生哀苦。若依海某本意,就该huī fù 旧制,把这些乱军割了舌头,让那些贪官污吏剥皮实草,才有bǎi xìng 的活路。”

    严鸿见对方又提起洪武爷当年定下的那些恐怖片级别的严刑竣法,感觉yī zhèn 阵毛骨悚然。要按这些旧法,自己怕是早被剥皮了。他生怕这位爷说得兴起真的动手,当下急忙告辞出来。出门后,却又想到方才海瑞的话。自己房中那对姐妹花,说来也是可怜人,要不是赶上灾荒,也不会自卖自身,更不会落到姐妹同床侍奉一人的地步。自己若是受用她们,算不算也是趁火打劫?

    想到此,他不由阵阵惆怅,大觉无味。一会儿想着,还是给她们一些银两,让她们自寻出路去吧,也算无愧海瑞的一番苦心。一会儿又想,这又不是我强抢来的,就此放过实在可惜。后来又想,要不还是先问问吧。若是她们死乞白赖的非要留下,是不是也该尊重一下对方的意见?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回到自己的房前。梁如飞满面带笑,自去他处寻严峰、严复喝酒,奚童冷着脸却不进去。严鸿推门进屋,却大吃一惊,方想喊些什么,又掩住了自己的口。

    他赶紧一步进去,反手带上房门,插上门闩,对门外奚童道:“无论房里有什么动静,你也不许进来。”又小声对房内说道:“几时来的?”

    原来房中不知几时多了一人。这人身着天青色紧身湖绉短袄,腰系鸾带,下身着青色纱裙,内穿一条青色褶裤,脚上穿的乃是天青色扳尖卷云小靴。肤如凝脂、眉目如画,高鼻小口,身上散发出淡淡茉莉花香,不是那青衫龙女张青砚,又是何人?她正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茶杯,看着门口,一顶帷笠放在桌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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