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赵文华、张经这件公案,稍有头脑的人,也知道谁是谁非。那张经绝非等闲之辈,用兵使计,皆为上上之选。本身文韬武略,既有过人之处,又与那广西 “狼兵”的领袖岑花相善,曾借调狼兵助剿倭寇,立下赫赫战功,可称大明统兵文臣中,难得的一位干才。在对待倭寇态度问题上,与胡宗宪相比,张经更偏于剿而非抚,属于奉行武力路线的代言人。但不管zhè gè 武力选择是对是错,其东南干臣的地位,确实不可动摇。

    然而赵文华为了抢功自肥,不惜捏造谎言,参劾张经,最终导致张经、李天宠二人含冤被杀。老实说,赵文华虽然是严党,给严鸿也塞过不少好处,严鸿对这事儿是颇有些看法的。你个祭海钦差,老实做自己的工作jiù shì ,想当官,有我爷爷拉你,还怕没官做么?就为了抢功干涉军务,居然谗言害死一个能干的总督,实在有些太他娘的杀鸡取卵了。

    然而尽管如此,这绝不足以让严鸿狠下心来对赵文华下手。他是严府长孙,严府上两辈干的坏事,车载斗量,都要一一激愤,粪得过来么?然而这次严鸿回京后,却从家中得知,赵文华这一番不是单纯病休这么简单。

    嘉靖已经对当初江南的战功产生怀疑,又有兵科给事中王元俭弹劾赵文华贪墨军械营造款,以致新造兵器多不合用,军中宁可用老旧兵刃翻修,也不用新发的军械。这一条更是犯了嘉靖的忌讳,先如今南倭北虏。朝廷还在用武之时。你连军火上都敢玩花活。不是拿大明江山来玩么?

    天子对赵文华已然是生了怨恨,再加上周延手下一帮言官,不敢顶着天子的圣意去收拾严鸿,就转向赵文华集中开火。这下子,赵文华当然倒了血霉。皇帝命令御史穷究其罪,昔日严阁老的干儿子,堂堂工部尚书,如今成了浑身癞痢的丧家之犬。便是连爷爷、老爹都是gù yì 不见赵文华。以免被他拖累,断尾之意十分明显。

    因此,在严鸿看来,用这么个没良心加没前途的倒霉蛋,去换一个江湖女侠的支持,这买卖倒也干的来。当然,张青砚自然是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如今她饮食之下,又听得严鸿这般仗义,一张芙蓉粉面羞的带上了几分红晕。不仅如此,她此时只觉四肢发软。脑中竟然有了几分旖旎念头,眼望着严鸿修长挺拔的身架。那俊秀面庞,恨不得迈步上前,往他怀里软软一靠,就此不再起来。

    此念头一出,张青砚自己都是大惊,不由出了几滴香汗。所幸她习武多年,定力过人,及时摄回心神,悬崖勒马。饶是如此,也觉得阵阵心惊肉跳。她生怕再待下去就真要把自己赔上,不敢久留,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道:

    “严小相公,你此去山东放赈,我这里有一事相告。济南首富王玄,其人古怪甚多,须当多加提防。天色不早,我们孤男寡女,实在不怎么方便,我……我先告辞。”她说完这几句话,将酒杯一推,起身来到窗边,推窗跃出。出窗之时纤足勾动,又将窗户带好。

    这几下兔起鹘落,其快如风,严鸿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出了窗户。严鸿追到窗前,却还哪里见的到人影?只说了句:“张女侠,你的斗笠,还没拿啊。”

    张青砚本来是来找严鸿索回宝马的,不料出来之后,这才想起,自个方才在严鸿房间里心神大乱,光顾着跑路,连个借条都忘了要,还拿什么要马?当然,若依她的本事,直接去马房打倒马夫,夺走马匹倒也不难,或者趁马夫不备,盗马而出,也是容易。

    可她却又提不起半点心思去强夺。明明是好借好还的东西,最后变成或偷或抢,未免有些无趣。有心再huí qù 找严鸿要条子,又觉得太过丢人。夜已三更,自己去跳进当朝首辅长孙、放赈钦差的卧房,还一而再,再而三;而zhè gè 男人,刚刚还表示愿意为自己去杀掉前工部尚书……一想到这些,张青砚便没来由的感觉到头晕心乱。当下管不得许多,只得强撑着来到远方树林之中,上了自己的坐骑,飞马而走。

    快马奔驰,阵阵轻风拂面,张青砚只觉得自己头脸、耳朵阵阵发烫,一颗心止不住砰砰乱跳,若非紧拉丝缰,几乎难以控马。她不由暗想道:“今天的酒,后劲可真大。”

    次日清晨,待等众人启程时,那细心的几位随从发现,严鸿手中多了顶女子戴的斗笠,上面还能闻到些许香味。他们看严鸿的眼神,不由就多了三分玩味。没想到阁老长孙,果是风流人物,一路风流债不断,这不,连江湖女侠都勾搭上了。听说对方还是来无影去无踪,高来高去的人物,一夜欢情,天不亮就上房走了,只留下个斗笠以慰相思。而家丁严复也注意到这,却是暗想,就算留也该留个香囊荷包什么的,留个帽子算怎么回事,江湖女子果然是不靠谱的很。

    白斯文则心中暗笑,那丫头多半是个练家,这一身本领,十个钦差也打不过。她要是存心推搪不从,严钦差如何近的了她的身?多亏自己早有算计,趁着钦差吩咐自己zhǔn bèi 美酒点心时候,下了机关。

    白斯文送上的那米糕,乃是用最精选的糯米,将之磨成细粉,把酒浆和匀,烘得极干,再研细了,又下酒浆,如此两三度,再搅入一两样不按君臣的药末。吃那米糕,不亚如直接喝了酒的酵头,比那一等一的烈酒都要了得,更有那米酒勾兑,她如何不醉?所谓“慢橹摇船捉醉鱼”,duì fù 个喝醉的美人还费力么?看看这不是连斗笠面纱都顾不得戴,就匆匆跑了?多半过几天就要主动溜到钦差房里去。有了这番功劳,这误引匪类的罪名,总算是能消了。

    只是那锦衣卫四总旗却无这份闲心。昨晚上先闹白莲教,后又有人闯进了严千户的卧房,这要是刺客,十个小阎王也都稳死。他们越想越是心惊后怕,忙不迭的请罪,严鸿倒是没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没吃亏,又何必迁怒于他们?只是吩咐他们以后多加戒备,对于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是该多长个心眼。尤其又出了白莲教,一不留神,万一被刺了,上哪说理去。

    只是他隐隐觉得,这杀千刀的白莲教,似乎也并不想杀死自己。否则昨天来的那姐妹花,只要带着兵器,何愁自己不死?

    这一路行来,再无多少是非,只是严鸿也如海瑞一般,对那备办豪奢酒席的官员,不再有好脸色,然后再命手下持银子去购买酒食享受。几个官员吃了苦头,后面的地方官便有些了解,不再备办上等酒席,而改为折现送钱。海瑞倒是两袖清风,无人前去自寻死路,张诚与严鸿则是喜笑颜开,收获非小。

    云初起、叶正飞二人倒是没心思关心zhè gè ,反正跟着严鸿吃饭,咸菜稀粥他们也吃得狼吞虎咽,严鸿买来的鸡鸭鱼肉他们也吃得津津有味。这叶正飞见了鸟铳大为欢喜,天天缠着锦衣官校玩枪。锦衣卫见他是钦差的亲随,不好jù jué 。

    叶正飞玩过几次后,忽有一日对严鸿建议道:“这鸟铳虽好,但装填火药也是一样麻烦。而且大家彼此对火器了解不同,装药难免有快有慢,有多有少。装药少了威力不够,装药多了,又怕炸膛。临阵之时,这般就要耽误事。依我看,不如就在平日里,把最恰当的装药量计算出来,然后把火药及弹丸按份分好,装到竹筒里。临阵之时,一筒一装便可发射,岂不是好?”

    严鸿也觉得zhè gè 主意不错,吩咐下去,沿途搜集工具筹备。只是他们谁也不曾想,zhè gè 方法在日本名为“早合”,要在三年后才由号称雷神的立花道雪进行研究,十年后才行推广。

    云初起则是看锦衣官校的队列,暗自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他嗟叹道,这帮官校虽勇,平素里训练的几个阵法倒也娴熟,但整体来说,摆的是平话小说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花花架子。duì fù 江湖盗贼还行,若是疆场撕杀,遭遇那南倭北虏的冲击,怕是难以称的上强军。若是交给自己操练几年,再佐以精良器械,这支人马纵横沙场,谁人可敌?

    这一路走来,越近山东境地,沿途难民越多。有的都在往济南赶,也有的原地待命,或者满地乱窜。路边倒卧的尸体,和与尸体差不多的奄奄一息难民,也比比皆是,让人触目惊心。所幸此刻大明尚处盛世,各地官吏虽然平素里鱼肉bǎi xìng ,但朝廷旨意下来,好歹也熬点稀粥,救济则个,不至于死的太多。

    海瑞每到一地,jì xù 是查访难民,严鸿也派了几个随员听他指挥,督促地方官吏救济疏导,不在话下。只见海瑞每天访了难民,必然记录案卷。一路下来,案卷已经记了好几本,不知道这厮到底在记谁的黑账。

    这一日大队人马过了沧州,进入德州地面,便算是进了山东。此刻烈日当空,严鸿正在马上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前方一声尖利刺耳的哨音,划破天空。何秉忠在马上面色一变,这哨箭分明是前面探路的锦衣卫发出的警讯,难道光天化日,竟然有人袭击钦差仪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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