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过的时候,就是闭着眼淌下眼泪。

    我和他并排躺着,吻去林恩的眼泪。让我感动的是,每次我安慰他:“不疼了,不疼了……”

    他似乎听到了一样,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努力舒缓,就好像真的不疼了。

    晚餐吃得比较少,我多半喂他些没有味道的牛奶麦片。那黏糊糊的东西我极不爱吃,林恩从前也不喜欢,可他现在没得选,谁叫他赖床不肯醒呢?我就欺负他

    。

    晚上六点我给林恩擦擦身,两天洗一次澡。忙活完了将近七点,林恩也差不多要睡了,他成天闭着眼,我渐渐通过呼吸声辨别他脑子是否在转,他睡着的时候,呼吸声会变得冗长,眉眼也会变得很浅,糅合成一片。

    我则从晚上七点开始处理一些事情,林恩爸爸在去英国之前就把一切安排的差不多,几个部门的主要话事人还在,他们都是一些元老,这些人都顾念林恩爸爸之前的情义,对我比较客气,常向我汇报帮里的一些事情。

    其实也不尽然是,林恩爸爸也算留了一手,那几个人的把柄都还握在林恩爸爸的心腹手里,他们也不得不帮我。

    我十点就要陪林恩睡觉,因为林恩会在十点左右出现焦虑的情绪。开始我以为是毒瘾犯了,后来渐渐发现,只要我趴过去好好抱着他,他就会变得安静了。

    我甚至能从他脸上看到得逞似的一丝坏笑。

    我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可我情愿这么想。

    医生说过,醒来,也会变成白痴。

    他被注射过大量的迷幻药,脑部神经已经被破坏。

    我觉得不是,林恩依赖我,甚至还会跟我撒娇。

    洗澡喂饭的时候,他不愿意,眉毛皱着。就好像从前我逼他喝解酒汤,他亦是这样一副要命的神情。

    对,他一定还是从前聪明狡猾的林恩。

    江莉莉给我打过电话,她得知林恩去世的报道,但她不知道我回来。她不肯定我是否得知消息,犹豫着害怕我会难过,我突然说:“我回来了。”

    我一定要在众人面前出现,而且是孑然一身、悲痛欲绝的出现。

    那个人说不定在哪个角落盯着我,也许他还在怀疑林恩的死讯,我必须要他确定林恩已经死了。

    还有一些事我不得不处理,子琪那边早就知道林恩的死讯。他跟林恩感情颇深,他崇拜着林恩,林恩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那几天,一直很沉默,也很上进。

    为了确保林恩的安全,我进出医院都极为隐蔽,我尽量少露面,但每一次露面都极为引人注目。我身后带着保镖,俨然一副黑社会老大未亡人的姿态。

    林恩的葬礼很轰动。

    我带着墨镜,观察进来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我都觉得可疑。

    葬礼上,温航毫无意外地出现了。

    可能是黑衣的衬托,他似乎比从前更瘦,他拄着手杖,脸色肃穆苍白。

    我不得不面对他,我甚至怀疑他。

    亚洲人、黑发、很瘦,他样样符合。

    就连恨着林恩,也似乎是理所当然。

    开天窗、迷幻药、殴打和强=奸,林恩施加在他的身上的东西,他样样返还。

    这几乎完全说得通。

    他走过来,眼神温和心疼地看着我:“冉冉,你瘦了。”

    我又立刻觉得,他似乎不是。

    我不希望他是,尽管我们已经完全不可能,可我还是希望我们彼此不要走到那一步。不要有一天,我拿枪指着的那个人,叫做温航。

    可我有必要在他面前装装样子。他那么聪明缜密的一个人,我必须要让他相信林恩已经死了的事实。

    天色有些晚了,他送我回家,我哭了。

    也许我是真的想哭,所以眼泪毫不费力地流出来。

    温航的脸立刻变得怜惜和不知所措。

    “冉冉……不要哭……”他想伸手抱我,又有些犹豫。

    我摇摇头:“温航,我不信林恩会死,真的,我觉得他还活着……”

    温航愣怔看着我,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他眼里似乎划过一丝痛,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冉冉,你……”

    子琪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出来,狠狠就推了温航一把:“滚!谁让你跟着姐姐!”

    温航还有些发愣,手杖掉在地上,他向后踉跄了一步,还是没有站稳,坐在地上。

    他根本没有看向子琪,只是仰脸看我,像是迷惘无措的孩子。

    “徐冉……我也不信。”他难过地说。

    我愣了一下,为他话里的悲哀。

    他那么伤痛,他在伤痛些什么?

    为林恩吗?不可能。

    那是为谁?

    子琪似乎还想要上前打人,我拉住子琪,手指指着地上的手杖:“你什么时候长得能耐,这样欺负一个残疾人?!”

    子琪脸上出现震惊的神色,他看了眼温航,又看看落在地上的手杖,突然扭过头,不出声了。

    小伙子的肩膀在抖,像是极力忍耐,子琪哭了。

    我心里泛酸,弯腰朝温航伸出手:“对不起,我弟弟只是难过。你有没有摔到腿?”

    温航却忽的垂了眼,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避开我的触碰,温航捡起手杖将自己撑起来。

    他挺直了背脊,眼睛看向远处:“我该走了。”

    我不禁想问:温航,你难过些什么?

    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我以为林恩定是睡了,却发现他的病房并不安静。我慌了一下,就那么冲进去。

    我特别怕,不敢往深里想。好在里面并没有出现群医会诊的画面。只有一个主治大夫,神情难测地站在林恩床边。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站过去,发觉自己的声音其实镇定极了。

    “不算坏消息。”

    我忙看向林恩,他似乎在皱眉,嘴也嘟着的模样。我有些诧异,蹲下来为他整理睡衣的领口。

    他暖呼呼的,摸起来很舒服。

    医生继续说:“从上午你一离开,林恩的情绪就开始不稳,我以为只是暂时性的,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全身肌肉都开始紧绷,就连输液也无法进行……”

    医生顿了顿,我接下去:“所以?”

    “所以他今天没有输液,全部采用针筒注射的方式。”

    “他是在任性吗?”我轻轻拧了一下林恩的脸,恍惚地说,“因为我不在,所以你就任性胡闹吗?”

    林恩的眉宇慢慢地舒展开,我拾起他无力的手,放在手心里揉着。

    “我知道了,”我回头朝医生笑笑,好像一个包庇犯错孩子的母亲,“这是好现象,对吗?他虽然不乖,但起码证明他有知觉,是不是?”

    医生温和地笑了:“是的,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他这么任性,一定不肯喝别人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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