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方继藩的话,大内义言倒是定下了心来。
    人人都说方都尉不讲道理,其实还是挺讲道理的嘛。
    大内义言很欣赏他,沟通起来不费劲,说话还挺好听。
    最重要的是,方都尉显然是个心存善良,不以坏心思来猜度朋友的人。
    除了记忆力不太好之外,其他……完美。
    心满意足的告辞,回到了鸿卢寺,随从却上前来,低声说了几句。
    大内义言方才知道,原来大明皇帝竟已是让方继藩为解决倭患的钦命大臣,也就是说,怎么解决倭患,完全是方继藩一言而定。
    一下子,大内义言放心了。
    舒服啊。
    他们要剿倭寇,就让他们去剿好了,只要和倭国无关,即好。
    从方都尉的态度来看,似乎……他并不愿意扩大事端。
    这是好事啊。
    大内义言倒是个精明人,自己可是送了礼的,为了防止那位‘贵人’多忘事,还是需将方都尉的话,广为宣传为好。
    他一面在鸿卢寺内,对各国的使节,宣扬此事,狠狠的夸了方继藩一通。
    一面……一道奏疏递了上去。
    内阁……
    刘健稳稳的坐在值房里,天下承平,尤其是定兴县去年提供了充足的税银,国库丰盈,再加上保定府和通州开始推广新政,未来的国库收入可期。
    虽有一些如倭寇之类的麻烦,可毕竟,做了甩手掌柜,让方继藩那小子去处置吧。
    方继藩这小子,干别的未必成,却是最擅长坑蒙拐骗的,让人心里踏实。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出了海,至今没有丝毫的音讯,这令刘健心里惆怅。
    生了个儿子,和没生一样……姓方的这混账……
    可这话,他不敢说。
    还是不要和姓方的撕破脸才好,依着此人的性子,可别因为撕破了脸,自己的儿子哪怕没死,也被姓方的偷偷让人丢进海里去喂鱼了。
    要冷静,冷静……不可伤了和气。
    他如往常一般,一份份的票拟着送来的奏疏。
    捡起一本新的奏疏,打开,刘健皱眉,脸拉了下来。
    “去请宾之和于乔。”
    书吏颔首:“是。”
    片刻之后,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便到了。
    还未相互行礼,刘健手磕了磕案牍上的奏疏:“方都尉这是搞什么名堂?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你们看看,这是倭国使节大内义言的上奏,在给方都尉唱赞歌呢,说他与人为善,体谅倭国也受倭寇侵扰,与大明都深受倭寇之害,还说什么一衣带水,永结同心。陛下钦命他去负责倭患之事,陛下前脚去申饬了倭人,他倒好,后脚,就和倭人穿一条裤子了。这些年来,倭寇肆虐,大明对于倭国,虽未公然斥责,却是心照不宣,这些倭寇,若是在倭国里,没有人庇佑,如何会有今日的声势,哼!”
    谢迁捡起奏疏看了看,皱眉:“是不是倭人的离间计。”
    李东阳摇头:“想来不是,谁不知道方都尉的脾气,这倭使岂有不知?敢编排他,明日方继藩就敢把鸿卢寺烧了,我看,这不是空穴来风。会不会是,倭使给方继藩备下了厚礼,方继藩……”
    一下子,三个人,三双眼睛,相互对视,沉默良久,谢迁厉声道:“来人,去查一查。”
    这么大的事,要查,却也容易,只一个多时辰,便有人来:“刘公、李公、谢公,昨日,大内义言,还当真拜访过方继藩,也确实备了厚礼。”
    “他是什么礼都敢收啊。”刘健气的要呕血。
    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好授人以柄,且不说陛下前脚申饬,就说要解决倭患,哪怕对倭国没有恶意,至少……现在也不适合向倭人示好,而是应该保持高压姿态,至少让倭人心虚,做出让步。
    现在好了,这么一夸,还闹得天下皆知,倭人气定神闲,自是咬死了和倭寇无关,置身事外。
    “刘公,你看……”谢迁担心的想说什么。
    刘健叹了口气:“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可亡也!”
    这已是极严重的批判了。
    就差把方继藩招来,指着鼻子骂niang。
    可刘健下一句又恨恨的道:“老夫说的,也不尽然是方继藩,你们不要误会。老夫说的是某些人……”
    谢迁和李东阳哭笑不得,这……自打刘杰出海,刘公还真是……
    刘健狠狠将奏疏一拍,又提笔,将奏疏翻开,提笔票拟写到:“此奏包藏祸心,于剿倭不利,慎之,慎之!”
    …………
    天津港。
    一艘快船突然出现在洋面。
    顿时,引起了天津水路巡检的警觉,于是,‘吃牛肉是犯罪’号紧急出港。
    这‘吃牛肉是犯罪’号本是最早一批,下西洋的快船,只是回程之后,因为老旧,很快便别新舰所取代,而它自然也不能浪费,因而编入了天津水路巡检司。
    这‘吃牛肉是犯罪’在下西洋的海船里,虽是不起眼,可在天津水路巡检司里,却属于自犀利的舰船。
    不久之后,‘吃牛肉是犯罪’号靠近对面的舰船,迫使其停下,系了缆绳的巨大弩箭很不客气直接将对方的船身射了一个窟窿,将其固定,此后,数十个水兵熟稔的登上了对方的舰船。
    为首的百户官一看对方是倭船,便格外的警戒,任何舰船抵达大明口岸,都需有关防不可,一般情况之下,都是各国朝贡的船队准许入港。
    而现在,显然不是倭国入贡的时候,再加上近来倭患的缘故,更令这百户极为紧张。
    他手按着刀柄,立即大叫:“叫主事的来。”
    一个倭人已快步从舱中出来,百户手指着他:“尔非朝贡使臣,莫非是倭寇吗?来人,将他拿下!”
    水兵们没有犹豫,一拥而上。
    这倭人却会汉话,大声嚷嚷道:“我要见我国大使,我有幕府管领大内义兴的书信……我要见他……”
    水兵们对倭人历来没有好印象,早有人一脚踹了他的膝盖,这倭人打了个趔趄,跪下。
    有人开始开始搜索,此人身上,除了有几锭金银,竟还搜出了一封书信。
    百户取了书信来看,看不懂,不过这书信……很是考究……很是不寻常。
    等水兵解下了他腰间的倭刀,百户心念一动:“取刀来。”
    水兵将刀送上,百户将此刀在手上把玩了一番,心里已有了计较了。
    此刀,一看就非凡品,并非是说其装饰,而是这刀显然是百炼钢锻造,一看就非凡品,倭人好刀,越是显赫的家族,刀便越名贵,这上头,还雕刻‘平井’二字,显然,有其渊源。
    百户冷冷的瞪了此人一眼:“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平井弘毅,乃幕府管领,周防、长门、丰前、石见、和泉、纪伊六国守护大内义兴家臣,奉命,特来见我国国使,有要事,需国使与上国皇帝启奏,因事情紧急,且又涉及机密,需立即面见国使大内义言阁下不可……”
    百户倒是不疑心此人的目的。
    因为这是孤船而来,且有书信和印信,再加上,这船上搜索了一番之后,除了此人佩刀之外,没有任何的武器。
    百户犹豫片刻:“来人,先将人押上岸,我且去禀报指挥,你们预备囚车,随时准备送人入京。”
    那平井弘毅确实乃大内氏的家臣,自打室町幕府建立,足利家族架空了倭皇,可随着幕府的控制力日渐衰弱,日益强大,身兼六国守护的大内义兴带兵杀入了京都,并且以幕府管领的身份,又将幕府将军架空起来,平井弘毅的祖上,便是大内氏的家臣,其祖先平井备前守更是声名赫赫,为大内氏立下大功。
    此番他远道而来,自是因为十万火急,无论是否会沦为阶下囚,可对他而言,现在只要能见着大内义言就好。
    听到了百户官,似乎真有意将他送入大明京师,顿时,他热泪盈眶,竟也不挣扎,任由水兵们将他绑缚起来。
    这百户却是咕哝了一声,似乎觉得此事蹊跷的很,随后,缴了此船,自是登岸去了。
    …………
    弘治皇帝得了票拟的奏疏,又如往常一般,先看最新一期的求索期刊,而后低头,开始批红。
    他提着朱笔,耐心的看着每一份奏疏,待看到了大内义言的奏疏之后,却是一愣。
    这份奏疏,他细细的看过了几遍,方才疑惑的抬头:“此事,是否大内义言捏造?”
    萧敬忙是低头一看,摇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弘治皇帝心里烦躁:“问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
    其实……这事儿,萧敬怎么会不知道,这方继藩,可是自己重点照顾的对象啊,他只好咳嗽道:“呀,想起来了,奴婢略知一二,前日,大内义言送了两大车的重礼,方继藩高兴的不得了,和他称兄道弟……”
    “嗯?”弘治皇帝脸拉的更长:“两大车?你知道的竟如此详尽?继藩乃国戚,是朕的女婿!你将他当什么了,当做奸党?”
    萧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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