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爹误会自己不好好思过,连忙解释道,“我,我不该故意引着皇上瞎说,我错了。”

    晋枢机居高临下地站在那,看得江石头头皮发麻,心里不住打鼓,看了一会儿,道,“起来。”

    江石头咧着嘴揉着膝盖,“石头不累。”

    晋枢机深望了他一眼,江石头连忙起来了,一动作,疼得身后吸了两口冷气。

    晋枢机走到几前坐下,江石头也一瘸一拐地跟着,晋枢机顿了顿脚步,江石头连忙挺直了身子走正了,等晋枢机坐下,又殷勤上前,看桌上的壶里,“二爹渴不渴,石头给二爹倒茶。”

    晋枢机只是问,“依你看,商风行——上尊号的心究竟有几分。”

    江石头听得二爹问正经事,也郑重起来,仔细回忆着当时情形,“天威难测,今上虽年纪不大,但——”他斟酌着词句,“今上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又自有章法,不到最后一刻,往往没人能明白他的意图,践祚九年,无人敢妄断,石头,也不敢胡乱揣测。只是,他提起已故靖边王,倒是真的伤心,尊敬,惶惑,似乎还有些愧疚,可说是百感交集。”

    晋枢机不答言,却在心下暗道石头果然是进益了,商从涣心机何等深沉,倒真叫他说着了几分,当时的情势,商衾寒可说是一心求死,天劫人算自不待言,但绝对有一大部分是为了这个独子,商从涣就是从前懵懂,现在在这万人之上坐了十年,也该明白了。晋枢机看他,“你当明白,咱们这位皇上的胸襟气魄都是不小的。”

    江石头道,“是。”说到这里,又狠了狠心,接道,“志向更不小。”

    晋枢机抬起了眼皮,江石头立刻跪下了,垂手低头,不敢言语。

    晋枢机沉声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商衾寒和你三位叔伯是他的逆鳞,龙鳞,轻易是触不得的。”

    江石头低着头,不说话。

    晋枢机道,“看来,你是明白。”

    江石头搓着那件二爹亲自给缝的两管直袖,小小声道,“他做皇帝也算不错,看着,太可怜了嘛。”

    晋枢机重瞳一轮,“哦?”

    石头向上膝行了两步,“二爹,皇上是——”

    晋枢机伸手就抽开了差点被他膝盖压住的下摆,“商风行,长进了嘛。”叹完才道,“他是皇上,坐拥天下,你可怜他?”

    江石头道,“我知道他跟我说的一些话,也未必就是全真,可皇上是的确尊敬二伯他们的,我每次提起二伯,他要么驻足,要么停箸,无论在做什么。但是对爹和二爹,就没有。他是皇帝,不能做得太明,可也尽了自己的心了。一个人能装一次两次,如何装十年八年,二爹也说过,就算是伪君子,只要能伪君子一辈子,又跟真君子有什么差别。而且,他对石头,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无论看在二伯,还是江山社稷。”

    晋枢机不语。

    江石头道,“石头刚封了百户的时候,都想着爹和二爹呢,他都是皇上了,靖边王一世英雄,守土开疆,想想魏文、晋武,也不算——”石头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住口不敢再说。

    晋枢机心道,石头是我三人从小教养,不过才见过他几面,就对他推崇至此,连明知道他在利用自己也甘心为他前驱,商从涣倒真是天生的皇帝,只是,石头憨直,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天心难测,如今天下清平十年,石头又刚刚打退北狄,商风行文治武功都有,此时要上尊号,他实在会找时机,看石头的样子,朝中,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了。只不知,哥哥知道了,该多难过。

    江石头缩着脖子跪着,看晋枢机不说话,越发惶恐,“二爹,石头——”他嗫喏了两句,也说不出什么,只好道,“石头什么都不懂,瞎说的,二爹说怎么做,石头就怎么做。”

    晋枢机突然回头,看他,“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吗?梁献帝,楚庄王,一个暴虐失道,一个窃据江山。若无商衾寒父子承天景命,哪里有这十年太平——”

    石头连忙磕头,“二爹,不是这样,石头不是这个意思,石头哪里敢,不敢!”说着将头磕得咚咚咚直响。

    晋枢机一挥衣袖,拂了他穴道,“我并非用孝道压你,这一段是非,百年之后,自有史笔评说。你,我,你爹,包括他商风行,都不能一手遮天。你明日亲去告假,把我的话带到就是,旁的,不用管了。”说着,又一扬手,解开他穴道,“要跪去院子里,别藏在这躲日头。”

    “是。”

    第189章 甘遂

    “二伯,您回来了!”石头一蹦三尺高,嗖地一下蹿过去接楚衣轻手里的药箱子。

    楚衣轻点点头,石头已经说个不休,“爹去下田了,爹还在乡学没回来,屋里才烙的面饼子,是今年的新麦,我给您打水去。”知道二伯今天回来,早烧了几大锅的开水,将浴桶填得满满的,“您先擦把脸吃点东西再沐浴,还是先沐浴石头给您下碗鸡蛋面。”

    楚衣轻示意先沐浴,石头颠颠儿地忙前忙后,嘴里犹自不停,“原本爹和二爹还想着二伯明天才回来呢,是为了二爹的寿辰吧。”

    楚衣轻只有条不紊地看他忙碌,饶有兴味地听他聒噪,静静等着商承弼晋枢机回来。

    乡学里,晋枢机早下了学,此时春耕刚过,田里也着实没什么好忙的,晋氏夫夫大眼瞪小眼,商承弼终于先开口,“哥风尘仆仆地回来给你过生辰,你躲在这里不回去——”

    晋枢机四下打量无人,“他每年生辰都不给我好脸色看,不到子时不回去。”

    商承弼道,“你最近做错什么了?”

    晋枢机摇头,“没有。”

    商承弼劝他,“那不就好,哥哥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晋枢机瞪他一眼,“敢情挨打的不是你。”

    商承弼一副万事我兜着的样子,“好了,该回去了,这次要是哥再训你,我挨打行不行。”

    晋枢机看他,一双重瞳亮晶晶。

    商承弼点头,“行!走吧。”

    于是,晋枢机志得意满坦然无惧的回去。

    到了家,楚衣轻已经沐浴更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下肚舒筋活络提神解乏通体舒泰地喝着茶等他们了,晋枢机一脸自然,一边打招呼一边在楚衣轻下手坐下,“哥,您回来啦。”

    商承弼也道,“哥行医千里济世活人,辛苦了。”

    江石头在一边瘪瘪嘴,让你装。

    楚衣轻伸手就搭在晋枢机脉上,这下商承弼和江石头都紧张了,晋枢机心里打鼓,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江石头先沉不住气,“二伯,二爹的身子怎么样,好了吗?”

    楚衣轻点头。

    商承弼立刻放下了心,楚衣轻接着比划,“就是还得扎几针。”

    商承弼道,“劳烦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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