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脑门冷汗,好容易站稳,羞恼地甩开晚辈搀扶的手臂,怒道:“你!”

    可“你”之后的字,他却说不出来了。他突然发现姜云舒抬了眼,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看,笑容却十分瘆人,不像示好,倒像是正在品评他身上那块肉更美味一般。

    他正在惊疑不定,忽然听见边上孙子难以置信的惊呼,还没等他回过头去看个究竟,脚底下便真的空了。

    “啊——”

    老修士大叫一声,从半空直直摔了下去,在雪地上结结实实地砸出了个大坑。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在雪坑边缘瞧见了自己的飞剑,可惜已被烧得只剩下了个剑柄,上面犹未熄灭的几近墨色的火焰和姜云舒指尖拈着的一点火花毫无二致。

    他想说话,但或许雪地太冷,让他牙齿都忍不住“格格”打颤。

    姜云舒丝毫没有志得意满,好像只做了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她收起桃花瓣,从半空中一步步走了下来,走到摔了个七荤八素的老修士面前蹲下,又瞥了眼那俩呆在天上、连剑都不敢拔的废物,这才慢条斯理地嘲弄:“别叫那么大声,不知道规矩吗,惊扰了百姓该当如何?”

    老修士一张惨白的脸翻然涨红,像是憋得要咽气。

    姜云舒还在逗弄小狗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那点墨色火光,眉眼不见厉色,声音也轻飘飘的:“就在此时,我的同门中也有人正在和邪道殊死拼杀,所以呢,我特别不喜欢见到谁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如这样吧——要是我再知道有谁大放厥词,我就把他拎到战场上去,让他看看真正的邪魔外道是什么样的。”

    她说完,总算收了火焰,诚恳地问:“你说好不好?”

    “……好个屁!”

    可老修士只敢搁心里想想,对着软柿子时,他的胆子恨不得能胀满整个肚腹,可这会儿却已经缩得比芝麻还小上一圈。

    姜云舒却不放过他,往指尖呵了口热气,搓了搓,然后好整以暇地又问了一遍:“你还没说,究竟好不好?”

    老修士脖子梗了好一会也没等来援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跟个被恶少强抢了的良家妇女似的,从嗓子眼里委委屈屈地挤出了个回答:“……好。”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楚得很,不仅几个修士听见了,连经过附近的百姓也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姜云舒满意了,直起腰,大笑起来。

    笑到一半,却又怆然止住。

    幸好!幸好他们倾尽心力想要保护的,并非仅有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鼠辈。

    姜云舒倒退半步,又服了一颗丹药,不再去看金家三人的无耻嘴脸,转身离开,却没注意一旁的几个落魄散修脸上渐渐露出了一点奇异的表情。

    姓金的一家独大,房舍添了许多,正踌躇满志地打算兴旺发达起来,而相对的,昔日的姜家宅邸却安安静静地沉眠在了城池一角。

    大约是这地方本来住的人太特殊,又或者是他们死得更特殊,硬是把这废墟变成了块禁地,眼看着半年过去了,却连其中烧焦的砖石都没被手欠的顽童捡走一块。

    姜云舒轻车熟路地走到废墟正中的湖畔。距离那场焚毁一切的大火已有了时日,半干的湖水重新充盈起来,却不复往昔清澈,连冻出来的冰层都有些浑浊,像是燃烧产生的烟尘灰土仍混杂其间,久久不愿意沉淀下去似的。

    她远望了眼惊蛰馆。

    书楼曾是整个姜家大宅中最高的一座建筑,若立于顶端,可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可惜,那里也是邪修关照的重点,烧得十分精心细致,这次回来一看,连之前剩下那半根烧黑了的柱子都让雪彻底砸塌了,放眼望去可谓一马平川。

    姜云舒有点头疼,实在不知应该从哪里找起。

    可刚生出来的一点烦闷还没真正传到脑仁里头,她就突然听到了一点声响。

    这若有似无的声响很是奇特,并非来自于雪间觅食的小兽,更不是远处街巷上的人声,它听起来很近,却又很远,既杂乱无章,却又展露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秩序,若非要设想,更像是学堂里的童子在先生默许之下,刻意压低了的窃窃私语。

    可这么一处荒弃的废墟里,又怎么会传出这样的声音?

    姜云舒摸了摸下巴,烦闷一扫而空,觉得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

    她略作思忖,闭上了眼睛,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双耳上。

    可声音却又突然不见了。

    “咦?这可怪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睁眼左右看看,回想着最初听见这声音的地方,一步不错地走回去,又转回原本的方向,周身魔息散开,重新侧耳倾听起来。

    依旧什么都没有。

    “那个……这位道友……”

    正在她腹诽月暝祭司也不太靠谱的时候,一个略带忐忑的声音从废墟外侧传来。

    姜云舒思路被打断,循声回头看去,只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一家子散修正局促地站在废墟边缘,面色蜡黄的男人往里走了一小段路,便生怕惹人不快似的站住了,见人望过来,连忙露出了个最和气不过的笑脸,他身后的女人也怯生生地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她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飞快地又垂下头去,抱紧了怀里襁褓之中的幼儿。

    修行成这样的,世上可能总共也没几个,不是耗子成精了吧?

    姜云舒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嘴上却好声好气地问:“怎么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那男修又满面愁苦地笑了一下,但好歹比在城门口的时候多了几分活气,吞吞吐吐道:“请问,那个,你是清玄宫的高徒吧?”

    姜云舒:“嗯,没错。”

    男修顿时高兴起来,回头招呼妻子,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娃娃,在废墟之间磕磕绊绊地冲到姜云舒身前,一句话没说,先“扑通”一声双双跪下了。

    姜云舒差点吓得窜出去,连忙绕了半圈跑到两人侧面:“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修只做了个弯腰屈膝的动作,就好像费了半辈子的力气似的,还没回话,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他旁边的女人赶紧给他顺气,眼中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两人一个咳嗽,一个抽噎,唯独本该最禁不住折腾的幼儿却一声不吭。

    姜云舒终于隐隐觉出了不对,弯下腰,放柔了声音,低声询问:“这是令郎?”

    女人的抽噎顿了顿,呆愣地朝她看了一眼,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毫无形象可言,声音凄厉至极也绝望至极,活生生地诠释了一番肝肠寸断。

    她的丈夫先缓过来了一口气,来不及安抚痛哭的女人,先从她怀中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过来,双手颤抖着,一层层揭开襁褓,露出里面幼儿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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