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夜晚,拂过镇上的风就已经凉了下来,钻过阴影下的时候,更是带上了森然而压抑的气息。

    千百年来第一次,并没有炊烟迎接黄昏的降临。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户大宅院的地窖里,突然传出了一点极细微的“吱呀”声,像是迷路的小鼠不经意碰到了失修的木门。

    在四下的空旷与寂静之中,那声音尤为刺耳,“小鼠”立刻被吓了一跳,慌忙重新蛰伏了下去。

    足足一刻之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再度怯怯地响起,比方才低了不知多少倍,隐秘的地窖门被一分一毫地推起,现出一条半寸来宽的缝隙,又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危险了,厚实的木门才继续慢慢开启,终于露出了里面的光景来。

    地窖里泛着一股腌菜与霉土的刺鼻味道,沉闷得像是座经年的旧坟。

    可就在这远远谈不上宽阔的空间中,二十多个从满月到十来岁不等的孩童彼此依偎,蜷缩成了一团,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大多挂着泪,但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正在法术的作用下沉睡。

    在他们身前,一层泛着幽光的结界褪去,一道焚毁了的灵符飘落于地,散成几点纸灰。

    三个服色相同的女孩子成“品”字分立三处,心有余悸地盯着洞开的地窖门。

    沾染着尸骨味道的夜风从门口呼啸着冲进来,最前面的女孩子打了个喷嚏,身子也跟着一哆嗦,眼泪汪汪地回头:“师姐,外面的人都……”

    她身侧的那位“师姐”不忍地垂下眼,自责道:“都怪咱们太弱了!”

    先前的女孩子便哭得更厉害了。

    但这时,抱琴而立的第三个人却突然开口,语气斩钉截铁:“阿乔,敏敏,咱们已经尽力了,逝者已矣,现在当务之急是送这些孩子到安全之处,还得赶快通知前辈们,绝不能让邪修再重现今日之事!”

    她向前走了几步,星光从头顶的出口漏下来,洒在她脸上,竟是从仙乐门那场大劫中活下来的阮梨。

    而她身后,又有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我夫妻病重,恐怕跟不上几位道友的脚程,这些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他果然如同自己所说那般身染重病,只说了一句话就再度咳喘起来,半晌方理顺气息,止住了阮梨几人的劝解,苦笑道:“无需争论,我二人颠沛流离至今,最后能再做一点有益之事,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皮肉焦黑狰狞的手指爱怜地抚过妻子昏睡中的面颊:“待会我们就去引开山中的邪修,还望各位多加珍重!”

    何乔猛地转过头,拭泪道:“可是尊夫人……”

    她的话音断在一半,惊讶地看到那个昏睡了许久的瘦弱女人睁开了眼,淡然却坚定地反握住了丈夫的手。

    她的声音轻若飘絮:“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我与邪修不共戴天!”

    第146章 人祸

    “寮”者,小屋也。

    长寮山脉石质松软,却韧性十足,最早的山民猎户皆挖石穴为居所,就地取材十分便利不说,还冬暖夏凉,防风抗雨。

    久而久之,最大的一座广阔山谷便被这样的小石屋围满了,到了如今,环绕着山谷的十三个村落更是在山谷中心建成了大市,彼此顺势连成一体,对外称作“十三城”。

    十三城中人烟稠密,足有四五千户之多,无论是严冬还是盛夏都人潮如织,市集中叫卖声常常惊得鸟雀不敢靠近。

    可这一天,当远来的旅人踏入谷口的石门时,却惊讶地发现城中空空荡荡,只有西斜的落日将她自己的影子拉得极长。

    “这可邪了门了……”纤瘦娇小的旅人低低咕哝了一句,将挡住了半边脸的兜帽拉了下来。

    距离从抱朴道宗出发算起,已经过了三个多月,眼看着端午将至,可周围却听不见一声虫鸣,反而寂静得让人不安。

    酒肆客栈门口的灯笼里,烛蜡中混合了点下脚料的蛟油,一支便可燃烧半月,在暖红明亮的夕照之中中散发着最后一点光亮,摇摇晃晃得活像是现身太早的鬼火。

    姜云舒打了个响指,一盏灯笼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她手里。

    里面的蜡烛已融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半截焦黑的灯芯插在一滩烛泪上垂死挣扎。

    她皱了皱眉头,吹熄了微弱的火焰,抬脚上了楼。

    这客栈规模不小,一层大堂里摆了十来张桌子,有的上面还七碟八碗地搁满了菜肴,在渐热的天气里已经烂成了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一坨,混合着雄黄酒的味道,很是一言难尽。

    二楼就更古怪了,一路走过去就发现,几乎每一间房门都大开着,盛满水的浴桶搁在屏风后头,搭在椅背上的衣衫和开启的妆奁也无人收拾,全都大剌剌地摆着,甚至还有一只半旧的布靴子歪倒在床底下。

    而人,却一个都不见了。

    姜云舒拣了一间屋子走进去,摸了摸桌上的积尘,喃喃道:“你们走得这么急,是为了什么呢?”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推开窗,左右环视一圈,思索片刻,暗忖,若是屋子里出了问题,又或是突发了地动之类的灾祸,人们第一反应往往是随着人流逃到开阔处,而十三城中,最开阔的当属大市附近了。

    打定了主意,她便从窗口一跃而下,直奔大市。

    但出乎她的意料,市集上也和民居、客栈并无区别,仍是空荡荡的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几处摊子被慌里慌张地推翻了,竹编的小玩意散了一地,而旁边肉铺里,摊开的半扇肋排早已经臭不可闻,几只食腐的乌鸦正落在上面大快朵颐,听见动静,齐齐转过头来,拿通红的小眼睛瞪向姜云舒,嘎嘎大叫起来。

    姜云舒怔了怔,忽然扭头就走。从最初开始,她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而到了此时,这种不祥之感更是攀到了顶峰——若不在开阔处避难,恐怕就不是天灾,而若是人祸的话……

    她越走越快,最后已经奔跑起来,疾冲到最近的一处民宅,猛地拉开地窖门。

    薄尘被她的动作惊动,撒了欢地从各处缝隙飘下来,犹如雪落纷纷,而迷蒙的灰尘之后,地窖中四具紧紧瑟缩在一起的骨骸“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姜云舒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一座座的地窖、暗室,甚至还有盖严了的米缸和遮好了的柴垛里,都垒满了尸骨,这座城里的人在凶手的虎视眈眈之下躲到了一切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但最终,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地逃得了性命。

    “……邪修,邪修!”姜云舒狠狠咬住牙关,一拳砸向墙壁。

    而与此同时,打算带着幸存的孩童逃生的阮梨等人,又被逼回了藏身的地窖。

    许家集已经被屠了个干净,但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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