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皇宫之中。

    秦始皇身穿又厚又软的裘皮长袍坐在暖炕上,看着摆在面前案桌上的三个精美的瓷器,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观看把玩。

    这三件瓷器,是昨日大将军李信敬献来的。

    当时一见之下,秦始皇的眼神都直了。

    他虽然贵为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富有天下一切,但这种瓷器他却从未听闻过,更没见过,虽然他不是一个生活奢侈的帝王,但对于这种精美的东西也并没有太大的抵抗力,当时便重赏了李信万金,但据李信说,这三件精美绝伦的瓷器是南阳郡尉高焄敬献的。

    南阳……又是南阳。

    秦始皇几乎瞬间脑海中便浮现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少年身影,那个少年他虽然从未见过,但并不妨碍他脑补一个仙家弟子的音容笑貌。

    如此精美的东西,也只有仙家弟子才能制作出来。

    为什么不是在咸阳,这样自己早就能够见到他,询问自己内心最想得到的答案。

    “报~”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一个身穿黑衣的玄武卫单膝跪在门口,“陛下,匠作少府右中候宰纮求见!”

    “宣!”

    秦始皇点头,放下手中的瓷碗一摆衣袖在暖榻上坐好,很快一个身穿华贵裘服的五十多岁老者走进大殿,手里提着一个包裹,隔着数丈距离便行礼,“老臣宰纮见过陛下!”

    “右中候免礼,入宫见朕有何要事?”

    “陛下,方才有一南阳货商给老臣府上送来一件毛衣和一条围巾,老臣看过之后觉得新奇异常,所以特地来献给陛下!”

    “毛衣围巾,何物?”秦始皇愣了一下。

    “据那货商说,这是一种穿戴在身上可以御寒保暖的衣物,但老臣在府中让织娘看过,却分不清楚是用何物织造的,不好形容,老臣已经带来了,陛下一看便知!”

    “呈上来!”

    “喏!”旁边的一个玄武卫接过宰纮手中的包裹,打开看了一下之后走到榻前,将里面的两样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案桌上。

    秦始皇好奇的把两样毛茸茸的东西提起来,抖开,一件毛衣,一条围巾。

    “这是衣物?”秦始皇脸色古怪而又惊奇。

    “不错,这是那货商从宛城带来的,听说是从一个叫清河商店的脚舍之中购得,这毛衣有两根窄袖,还有脖领,老臣比划过,应当是穿在身上的,而且织物柔软轻便,入手温暖,的确有御寒保暖之效!”宰纮赶紧回答。

    宛城?清河商店?秦始皇脸色虽然平静,但却根本就无法平静下来,因为这两件衣物又是来自南阳。

    翻来覆去的看着毛衣和围巾,感受这入手的柔软和温和,看着细细密密如同绒毛一样的东西,秦始皇突然心头一动,抬手:“宣赵擎!”

    “喏!”门外一个宫人匆匆离开,不久之后带着一个中年文士走进房间。

    “赵擎见过陛下!”中年文士行礼。

    “赵擎,你来看这两件衣物可是用羊毛织成的?”秦始皇把手里的毛衣和围巾递给赵擎。

    赵擎也不敢怠慢,赶紧接过来仔细观看一番,然后又凑到鼻子下仔细闻了一下之后点头说:“陛下猜测不错,这两样物品均是用极细的羊毛编制而成,只是这编织之法颇为特殊,整件衣物浑然一体,臣不知……”

    “还记得三个月前你从南阳带回来的那份货物清单否?”秦始皇直接问。

    “陛下是说这衣物是用我送到清河镇的羊毛织成的?”赵擎瞬间明悟并忍不住惊呼。

    “这两样衣物是一个南阳货商从宛城一家叫清河商店的脚舍中购得,天下可没有如此凑巧之事!”秦始皇点头淡淡的说。

    “这……这太过匪夷所思了,他是如何把羊毛做成衣物的?”赵擎满脸懵逼。

    当初的羊毛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后来又安排人收集了两车送过去,本来不知道陈旭要用这么多的细羊毛干什么,但眼下才豁然明白,陈旭竟然用那些看起来又脏又膻的细羊毛做成了如此怪异的衣服,不光如今没有了刺鼻的膻味,而且还如此蓬松柔软浑然一体。

    “唤尚衣令,与朕更衣!”秦始皇站起来。

    很快尚衣令带着两个年轻宫女匆匆而来,不过等他看到毛衣的样式之后,很是忐忑纠结的说:“陛下,此衣制式丑陋不堪,羊毛乃是粗鄙之物,不可贸然着装也!”

    “勿要聒噪,赶紧帮朕换上!”秦始皇摆摆手。

    “喏!”尚衣令只好苦笑着让两个宫女随着秦始皇去内室,不过一刻钟便看见秦始皇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出来。

    “陛下,感受如何?”尚衣令忐忑不安的问。

    “略有些紧,但的确轻便保暖!”秦始皇略有些不习惯的扭动几下身体说。

    “陛下,午朝时间快到了,您还是换回裘服吧,不然受了风寒臣可担待不起!”尚衣令小心翼翼的说。

    “呵呵,不用,朕丝毫没觉得寒冷,今日便穿这毛衣去上朝!”秦始皇笑着说。

    “陛下,不可啊!”尚衣令噗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去了。

    “勿用劝朕!”秦始皇顺手把案桌上的围巾也拿起来翻看了一下围在脖子上,大袖一摆就往外走去。

    朝堂之上,数十位身穿厚厚锦袍和精美裘皮朝服的大臣正一个个恭恭敬敬的站着,等候秦始皇到来之后开始每天例常的午朝议政。

    不过等护卫和宫人护卫着秦始皇从后殿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由身体一震,然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今天天气寒冷,满朝文武皆都穿的厚厚的冬衣,唯独皇帝穿着一件单薄的春秋薄衫,而且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灰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看起来极其怪异。

    “诸位爱卿入座,开始议政吧!”秦始皇一屁股坐到龙椅之上,神态一如既往的威严。

    “陛下,眼下已经入冬月余,天寒地冻,还请着冬装,不然恐冻坏身体!”站在左首的李斯还没等秦始皇坐好便赶紧提醒说。

    “哈哈,不用!方才右中候宰纮给朕献上一件稀罕之物,唤作毛衣,穿在身上既轻便又保暖,唔,还有这围巾,蓬松柔软,比貂皮的围脖不遑多让。”秦始皇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指着脖子上的围巾说。

    “毛衣?围巾?”满朝文武大臣尽皆满脸惊异。

    “陛下,莫非就是从宛城一家叫清河商店的脚舍中购买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站起来疑惑问。

    “原来郎中令也知晓此事!”秦始皇脸色恢复平静后点头说,“不错,毛衣和围巾皆都来自宛城,与你说的分毫不差!”

    “杨老,还请为我等解惑,这毛衣和围巾到底是何物?”旁边几个大臣都一起对杨彤拱手行礼。

    “此物……此物昨日便有商贾献于老夫府上,模样怪异,并且言说是羊毛所制,老夫嫌其粗鄙,便将此人赶了出去……”杨彤脸色略有些尴尬的解释。

    满朝大臣皆都哑然,有的低头不语,有的轻叹摇头,但还有更多的人面无太多表情变化,一起看着坐在九阶龙椅之上的皇帝。

    秦始皇摆摆手说:“郎中令所言不差,这毛衣和围巾都是用极细的羊毛制成,样式也的确怪异,见之不喜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大秦世居西北苦寒之地,物产不丰,而且粗劣,因此民间穿戴之物也都不如中原之地的衣物华美,《书经》曰:冕服采装曰华,大国曰夏。但我大秦,起之于戎,为周王镇守西垂之地,一直都被中原诸国视作蛮夷,世受晋国欺压,直到穆公之时,灭西戎十二国,辟地千里方才有了对抗中原诸国的威势和武力,但即便如此,我大秦仍旧被中原诸国鄙视之,被称作胡夷之邦,不断以合纵连横之策遏制我大秦的崛起,并且试图将我大秦逐出华夏,这才有我大秦数辈先王励精图治革旧图新不断积累,直到朕的手中,借数辈先王余威一举荡平六国,成就华夏主宰,方才有今日之大秦。章服之美,无益国本,朕今日穿戴这羊毛制成的粗鄙毛衣围巾,就是想告诉诸位,我大秦起于苦寒之地,诸位皆都是我大秦子民的榜样,切不可忘记了我等祖先也是穿戴粗鄙之物才有今日威服华夏之局面,尚简而勤政,才能辟万世辉煌!”

    秦始皇虽然脸色平淡,但一番话却宛若惊雷在朝议大殿之上滚滚而落,殿内无数大臣额头虚汗滚滚,穿着精美的华服和裘皮一个个后背被冷汗浸透。

    “陛下,老臣忘本,还请治罪!”郎中令杨桐更是噗通一声跪倒拜伏在地。

    “郎中令非是忘本,而是迂腐,凡是衣食住行之物,皆是国本,仅凭华美与否便不受,那我大秦与奢侈尚乐的楚国有何区别?朕不是有眼不识美玉的楚厉王,亦不是不知滥竽充数之人的齐宣王!”

    秦始皇面色威严的扫过大殿之上所有大臣,最后把眼神落在匍匐在地的杨桐身上,“郎中令如今年迈,该还家养老了,江府令,传朕谕令……”

    “臣在!”站在旁边的江珩赶紧答应。

    “罢杨桐郎中令之职,赐万金,即日还家颐养天年!”

    “是!”江珩声音略有些颤抖。

    满朝文武大臣也具都双腿战战脸色苍白。

    杨桐趴在地上面若死灰,许久之后才哽咽着大声说:“多谢陛下宽宥!”

    一件本来丝毫不起眼的毛衣,罢去了一位九卿,并且还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

    这在大秦朝堂之上从未曾有过。

    即便是一直熟悉皇帝的左相李斯,此时也脸色凝重的低头不语,整个大秦天下,始皇帝一言而决无人敢有半分置喙,除非他想和你商量,不然一旦贸然开口,下场绝对和杨桐一样。

    因为就在方才,杨桐绝然没有想到自己一番并不在意的话断送了自己的官位和前途。

    而这件事,也是对满朝大臣当头一击棒喝。

    如今之大秦,一统天下四海归一之后,许多大臣便开始娱乐享受,许多本该及时奏报和处置的事情往往久拖不决,特别是涉及到民生之事,下面一些郡县的官员也开始阳奉阴违,那火炕之法早在一个多月之前便通传北地诸郡,但前几日还有监御史奏报传来,代郡因为严寒已经冻死了数百人,而那火炕当地民众根本就不知道,也就是说火炕的图纸发下去之后,当地郡县的官吏根本就没有派发下去,安排工匠指导修建更是一个屁,天寒地冻都躺在自己修好的火炕之上享受娱乐,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看不见,但估计再过几天,那些地方的官员会被砍掉数十颗脑袋,因为皇帝的命令已经由廷尉府安排下去,等兵卒到达之日,就是他们人头落地之时。

    杀人,是最好的震慑。

    而这也不怪秦始皇愤怒,主要是因为火炕这个东西结构太简单了,按照陈旭的提供的图纸和说明,几乎不需要花一文钱,农户只需要知道建造方法,一家人自己动手最多七八天也就修好了。

    而不仅仅只是火炕,就算是曲辕犁、耧耙这些改良的农具,一样在推广之中进展缓慢。

    为何,我大秦有如此严苛的法令,有如此周密的监察,但这些官吏却还要忽视朝廷的命令?

    秦始皇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面鸦雀无声的满朝文武大臣,突然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就算是征服岭南和百越的事情,诸多大将推演近两个月,但得到的结果依然让他无法满意,除开屠睢之外,几乎所有的将军都有拖延推脱之意。

    而屠睢,却不是最好的上将人选,他太鲁莽了。

    如今王翦病危,王贲隐退,秦始皇突然感觉到手头竟然无可用之将来替他完成扫平岭南和匈奴的计划,六国灭,大秦的文武大臣似乎都没有了往日的激情,而六国余孽却一直在蠢蠢欲动,在民间暗中推波助澜。

    秦始皇瞬间略微有些头晕目眩,感觉到心脏一阵阵的剧烈跳动,似乎耳中也听到有血液哗哗奔流的声音。

    “陛下,您要不要回宫休息?”站在旁边的江珩看出来皇帝脸色非常不好,赶紧走过去低声询问。

    “朕身体无恙,继续议政!”秦始皇摆摆手。

    两个时辰后,午朝罢,但很快一个消息传出皇宫,陛下身体有恙,召太医署太医入宫,顿时整个咸阳陷入了慌乱之中,而接下来连续数日皇帝都不曾上朝,顿时各种流言蜚语开始传播,而且皇帝病重的消息和各种猜测也随着南来北往的商队往四周的郡县传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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