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什么!”

    唐卡感觉自己身上每一根汗毛都要炸开,而每一颗细胞都被冻结。

    雨点冰凉,鲜血比雨点更凉。

    “让开!”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面的邵杰已经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邵杰瞬间从一条可怜巴巴的丧家之犬,变成了穷凶极恶的饿狼,右手死死按住了挂在大腿边上的匕首,“唐卡,让开!”

    他的手腕晶脑“吱吱”作响,发出极度危险的红芒,但疾风骤雨中,谁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即便注意到了,都满不在乎。

    反正,灵网被暴风雨严重干扰,已经断线了,没人能通过随身晶脑锁定他们。

    “不对,灵网并没有中断,我能感应到。”

    李耀叹了口气,“只不过,有人在误导你们,让你们误以为灵网中断,没人能监控和锁定你们而已,所以,没用的,就算你放他过去,他也会被埋伏在暗处的净化部队抓住,还会连累你也背负上‘天魔污染者’的罪名,说不定会和他一起被送到圣殿去净化——那就彻底没戏唱了。

    “阻止他,趁他还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之前,或许你们都不会有事……暂时。”

    唐卡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反应。

    李耀只能临时接管了唐卡的部分脑细胞和中枢神经,对邵杰道:“回头吧,不要把事情越闹越糟,很多同学都能证明是廖猛先打你,你才反击的——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伤害,这同样是至善之道的第三大法则,所以,整件事还有的救,未必那么严重。

    “但如果你真的逃跑,那无论白天是谁对谁错,你都罪无可赦了!”

    “我……我……我……”

    邵杰呼吸急促,攥着匕首的手臂剧烈颤抖,黑色的雨点在他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黑色纹路,闪电一道道在他头顶炸响,炸得他越来越迷茫,“没救了,我已经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有救的,我会救你,至善上师会救你,众神都会救你的——只要你及时回头。”

    李耀继续控制着唐卡的喉咙,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放松,放松,把这包东西丢掉,没事的,我们回去吧,我们都会成为‘净化者’的,你还有机会,相信我,相信众神对你的祝福,众神不会忘掉每一个孩子的。”

    邵杰的力量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就像是随着黑色的雨水流到了城市深处的窨井里去。

    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和凌乱的灯光,成为摧垮他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发出一声不知是悲凉还是绝望的呜咽,将装满高能食物的背包摘了下来,狠狠甩到残垣断壁的最深处,然后,像是被抽掉了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失魂落魄地站着,任由唐卡发落。

    “唐卡,邵杰!”

    黑色雨幕中传来楚之云的声音,班上的同学们远远近近赶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李耀说,“我刚才摔了一跤,和大家失散了,又在路上遇到了邵杰——他跌到一个坑里,把腿摔坏了,所以速度很慢,我正要带他去找你们,再一起去追逐叛逃者!”

    “不用追了!”

    楚之云的声音混合着懊丧和另一种更微妙的情绪,“叛逃者已经被净化部队抓住,紧急任务结束了,快回营地吧!”

    这场持续到子夜的紧急任务,就像是雷声大,雨点小,有了一个谁都不够尽兴,却也理所当然的结局。

    邵杰深深凝视了唐卡一样,似乎奇怪为什么唐卡没有将他的背包向大家指出来。

    不过,唐卡却收敛了全部的情绪,看着邵杰的眼神满是平静和淡漠。

    大队人马乌泱泱回到营地时,已是夜半三更。

    他们做了一场非常潦草的圣光祝福,所有同学依旧心潮起伏,空气中仿佛有侵蚀人心的兴奋药剂在暗香浮动。

    直到行刑架再次高高竖起,他们才见到那两名叛逃的同学的真面目——和他们一样平平无奇的少年和少女。

    照例,这两名触犯天条的罪人,要在鞭挞之后送到圣殿去接受净化。

    只是他们在接受鞭挞时发出的惨叫声,却比昨天那名偷拿玩具的同学要响亮和尖锐得多。

    圣盟人向来摒弃痛苦,认为痛苦亦是众神赐予他们的考验,唯有面对极度痛苦都无动于衷,才是真正的虔诚者。

    而这两名同学知道大限将至,却是自暴自弃,肆无忌惮发泄着肉身的痛楚和内心的恐惧,把鞭挞的呻吟变成了天魔的咏叹。

    包括唐卡在内,所有“圣光之子”都被他们的鬼哭狼嚎深深灼痛了神魂,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眼角不自觉地抽搐,瞳孔收缩成了针尖,而这针尖又一下一下扎着自己的大脑。

    也许,所有孩子在追捕叛逃者时,都曾经产生过和唐卡一样的想法——趁着大雨滂沱,四下无人的时候,逃出去,逃离现在的生活!

    唐卡不知道,当时如果没有李耀的指点,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会放邵杰一马吗?

    甚至,他会和邵杰一起逃走吗?

    如果他发现的不是邵杰,而是班长呢,如果是他的指挥官楚之云要逃走,并命令他一起走,他会一如既往地服从命令吗

    唐卡不知道,于是那沾满了毒液的荆棘长鞭就像是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背上,抽得他痛入骨髓,心惊肉跳。

    直到两名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叛逃者被导师拖走,剩下的人都被急促的哨声驱散,回到各自的营帐中去胡乱洗刷和休息,钻进被窝最深处,把自己和棉被揉成一团,唐卡才敢在双手的掩饰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一口阴冷刺骨的气。

    “耀老,告诉我,你究竟是一个人,还是有许许多多像你这样的‘天魔’,分别降临到了所有同学的身上?”

    唐卡的大脑波纹散乱而仓皇,坚不可摧的信仰渐渐崩溃,“究竟什么才是真相,所谓‘终极测试’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觉得短短两天之内,所有人都渐渐失控,不断滑落,变得面目全非,是不是我们遭到了大规模的‘魔潮入侵’,所有人都被天魔附体,不能自己了?”

    “首先,我不是天魔,其次,就算你把我当成某种形态的天魔,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放眼整个宇宙,都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存在。”

    李耀沉思了很久,道,“但是,你的猜测也未尝没有道理,或许是有人在利用你们这些‘圣光之子’,培养天魔,这些天魔并不是外来的,而是从你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植入体内,只不过在‘终极测试’中,统统爆发出来而已。”

    “培,培养天魔?”

    唐卡不敢相信,“谁能在圣盟内部这么做,难道导师和院长,还有至善上师都没有发现么?”

    “恰恰相反。”

    李耀道,“只有他们——你的导师、院长还有至善上师,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唐卡的大脑波纹变得极度尖锐和凌乱,“我们是‘圣光之子’,是最纯净,最忠诚的圣盟人,是未来的净化者!为什么要用我们的身体来培养天魔,做这么残酷的实验!”

    “不知道,原因有很多。”

    李耀实在不想说,但又不得不硬着心肠道,“在医学上,为了研究某种病菌,医生会想方设法先在培养皿里,培养出大量病菌,并给予各种各样的刺激,促使病菌的扩散和变异——只有先深入了解某种病菌,才能彻底控制和扼杀它,对吗?

    “所以,或许‘圣光之子’仅仅是培养皿中的培养基……当然还存在其他可能,谁知道呢?”

    唐卡沉默了很久。

    李耀感觉男孩儿的脑海正在变成一口深渊,黑黢黢看不到底的深渊。

    “所以,我们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当‘净化者’而挑选出来的,对吗?”

    唐卡悲哀道,“我们命中注定就是什么……‘培养基’,永远不可能成为‘净化者’!”

    “对,也不对。”

    李耀道,“如果我的感知和推测没错,你们的确不是被选中的‘净化者’,但根本没有什么‘命中注定’这回事,没人有资格决定你的命运,永远都别说‘永远不可能’,你的命运由你自己来决定,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您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把邵杰的背包说出来?”

    唐卡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如果真有人在黑暗中监控着我们,岂不是看到了整件事,对于我的隐瞒,这些人会怎么想呢?”

    “因为没必要,相比于白天你和班长在超级市场里的事情,隐瞒邵杰的背包,只是小事一桩,而且更符合你‘应有’的人物性格和心理状态。”

    李耀道,“别怕犯错,那些人把你们弄到这里,就是故意要看你们犯错误的,最终,绝大多数人都会犯错,就像是邵杰、廖猛、楚之云还有那两个叛逃的同学一样,或许会有一两名心志坚毅、虔诚无比的同学抵挡住所有诱惑,不犯任何错误,但你觉得,那会是你吗?

    “如果一个本来应该被天魔诱惑而犯错误的孩子,却一反常态,丝毫不犯错误,反而很奇怪了,对不对?”

    “等等——”

    唐卡的瞳孔再次收缩,脑电波激荡出尖锐的高峰,“您是说,我和班长在超级市场里的事情,那些人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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