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师一路向东,至山海关,直线距离不过六百里,然则一路逢山遇水,自要绕道,大略要走七百里的路程。

    赵昱自在京师东门别过太子,着了盔甲,骑了战马,将一辆马车托着铁锥跟在身后,引着一百精骑,与五十人的传旨队伍一道,直奔山海关而走。

    行进过程中,赵昱逐渐也在运用军伍手段——他虽非军中出身,却也曾读过兵书。那古之兵书,自为古贤人所著,熟读经典之余,也未尝没有看过。

    只是不曾细细体悟罢了。

    而今率领一飙兵马,虽不多,可也有了实践的余地。

    加之统率这一飙精骑的头领颇有行军经验,为赵昱查漏补缺,使得这一路下来,不过一日的功夫,赵昱便体会良多,行军布置,也有了章法。

    昼出夜伏,第一日至于天黑,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关头,于是便择山水之畔,扎下简陋营寨不提。

    实则按照赵昱的想法,该当日夜兼程才对。所谓兵贵神速,战事紧要,哪里能按照平素的习惯来做?

    可奈何不得随军而来的传旨队伍,尤其那太监,柔弱的根风中的枯草似的,半日里就呼喝连天,直呼受不了。若夜间继续赶路,怕是就要赖在地上不走了。

    这毕竟是代表皇帝的钦差,赵昱虽心有不虞,但念及太子与皇帝,只好忍着,不给好脸色而已。

    扎下营寨,先安排好夜间巡逻警戒的队伍,赵昱便在静坐思忖。

    这行军打仗,自然是一门大学问。不是说读了兵书就都是大将了。赵昱如今既然下山入世,又为太子所感,要尽心尽力,就不得不在这方面下些功夫。

    于是思忖白日里行军的收获,体悟通透,将之牢牢记在心中。

    回味一遍,将实践与书籍上所言的道理结合起来,相互印证,果然所得不少。

    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

    古之书籍,虽然是经典,但时移世易,世道的变化,使得古贤人的道理,不一定完全符合现在的情势。

    就当该顺势应变。

    赵昱便找到了其中的关节。

    回味过后,赵昱定下心来,开始搬运气血,打熬功夫不提。

    这一身功夫,才是赵昱的根本所在。没有这身功夫,赵昱说什么也不可能报的了仇,更不可能成为太子的坐上宾。

    而且十年以降,武功已经深深刻刻的烙印在他的骨子里,成为了一种习惯中的习惯,无法更改了。

    即便在京师的两三天里,赵昱也不曾放松分毫。

    大略子时,赵昱正在搬运气血试探性的冲击脾土窍,以之极其穴窍的反应,感悟其奥妙。

    忽然间,外头传来一声呼和。

    赵昱闻声,轰然站起来,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铁锥,三两步赶出来,正见有一人快步迎来。

    “发生了何事?”

    赵昱看的分明,这人是太子予他的一百骑兵中的一人。

    “将军!”

    那骑兵抱拳道:“刚才发现有人在周遭徘徊,于是遣了两个兄弟去查看。”

    “什么情况?”

    “大略有二三十人在那边的树林里,来者不善。”

    赵昱微微点头:“早在预料之中。”

    又道:“此间夜色昏暗,尤其钦差安危要紧,不宜夜战。你等且加紧防备就是,若那二三十人不来,便不予理会,若敢接近营寨百步,杀无赦!”

    “可将军,若这些人别有意图,该如何是好?”

    “无妨。”赵昱青嫩的脸上,有着非同一般的成熟:“若只二三十人,不足为惧。你等皆是精骑,十人便能杀散他们。若这二三十人别有所图,便更加不能轻动。夜色之中,目力不能及,若被引走,钦差遭了灾,丢了圣旨,坏了太子托负,你我便罪莫大焉。”

    这人一听,心中赞服,道:“明白了,将军!”

    于是转身去了。

    赵昱目光四扫,尤其看了眼远处的小树林,眼中闪过一抹寒光,随即转身往帐篷而回。却不及帐篷十步,赵昱顿了顿脚,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冷笑。

    然后大踏步走到帐前,施施然掀开帐篷,便看到自家帐篷之中,竟坐着一人。

    这人一脸匪气,吊儿郎当,就坐在赵昱原来的位子上。

    见赵昱进来,那人也不动弹,只笑嘻嘻的,摸了摸一撮八字徐,道:“久闻辽东战神赵昱的威名,今日一见,名不副实。”

    赵昱瞥了他一眼,信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那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赵昱一把掷在地上,砰的一声,一时间张大了嘴巴,好像离开水的鱼儿,竭力呼吸。

    赵昱这才坐下,淡淡道:“你一脸匪气,不是个好人。说吧,你是何人,来我帐中又有何事,外边小树林里,可是你的人?”

    那人良久才缓过气来,翻身爬起来,喘了几口粗气,眼神里已是带着惧色:“果然是辽东战神,名不虚传,小人李开山,之前得罪了。”

    赵昱冷眼看他,知道这人畏力而不畏其他,果然是个匪类。

    道:“说吧。”

    李开山才道:“我乃闯王麾下夜不收头领是也。”

    说到这句,李开山面露幸有荣焉之色,随即道:“今奉闯王之命,前来延请战神,共同推翻腐朽的明廷,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享太平的盛世!”

    赵昱闻言,登时嗤笑出声。

    随即神色一收,嘿然道:“闯王?李自成?”

    连连摇头。

    “那李自成号称为民,却也是个畜生而已。”赵昱脸上神色,不屑到了极点。

    李开山一听,神色骤变:“休得胡言!闯王自起兵以来,杀贪官,灭豪强,不纳粮,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民的举措?”

    “笑话!”

    赵昱嗤笑连连:“你道我不知你们这些流贼的本性?尤其你这等头目,全都是些畜生!看你满脸匪气,想必在跟那李闯之前,必定也是个山贼匪类罢?你这样的人,也敢称为民?你脸皮之厚,比那朝中的蛀虫,都要厚上一倍!”

    赵昱下山,为何直接选择明廷,而不把所谓义军放在考虑之中,这自有缘故所在。

    所谓义军,是什么德性,赵昱知道。师父青云道人就时常感叹,道那义军都是吃人的野兽。其中龙蛇混杂,土匪成群,而身具高位,口里喊着为民,要太平盛世,所作所为,与禽兽却也无异。

    每每起兵,以刀兵威迫,挟裹百姓,又使百姓做炮灰攻城,还吃人肉。所过之处,比那蝗灾还要流毒百倍。

    本是还有些活头的地方,经过流贼肆虐,瞬间成为一片白地。

    这样的毒瘤,安敢称之为义军?

    李闯本身倒还好些,却譬如那张献忠,每每杀人,都不问理由。开心了杀人,不开心也要杀人,想起了杀人,没想起也要杀人。

    这样的恶鬼,什么玩意儿?!

    就算明廷再是腐朽,有再多的赃官污吏,可毕竟还有太子这样一位贤明的储君。官员之中,也不是没有好的。

    而且还有天下大义,做起事来,毕竟要顺利一些。

    不论如何,赵昱都不会选择与这些流贼为伍。他不屑与朝廷那些蛀虫为伍,流贼更甚之!

    赵昱伸出手指,指着那李开山,喝道:“我今日放你一条性命,你且回去,告诉李闯,还有那献贼一干恶鬼,待我调兵回来,杀入河南,尔等只管把项上人头奉上便是!”

    “滚。”

    最后一眼瞪过去,只瞪得那李开山气血翻腾,忍不住竟喷出一口老血来!

    骇的是震怖惶恐,连滚带爬滚出帐篷,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不敢大模大样,连忙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帐中,赵昱闭上眼,叹了口气。

    他曾读史,也知道如今大明已是病入膏肓。若非有一个太子,给了一缕明光,赵昱怕是不会进京。

    大略为行孝道,在哪个山旮旯里找个女人,成了亲,生了子,便就如此。

    可毕竟太子特殊,给赵昱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第一眼看到太子,直觉就告诉他,太子能成事,一定能成。

    这才会跟太子下山来。

    否则便会拒绝了太子,又去寻洪承畴了。

    这其中自有差距。

    随了太子,与随了洪承畴,意义大不一样。

    赵昱自有区处。

    那史书上,历朝历代,在末代之时,都有所谓义军。但能成为真真意义上的义军,把救国救民放在心间的,数不出几个来。

    就近的,大略只有太祖元璋了。太祖就是义军出身,可太祖却不比历朝历代的其他义军,自有章法,把救国救民,也在心中放。或如汉末的黄巾,唐末的黄巢,这些人,掀起的义军,实则就是毒瘤。害人不浅。

    而李自成、张献忠这等人物,比张角、黄巢还要不如。

    至少张角在掀起起义之前,还曾行医天下,救过许多人,有善名、贤名。而黄巢也自有缘故,黄巢毕竟也是读书人,行军打仗好歹有些章法,不似眼下这等流贼,大多匪类出身。

    在赵昱看来,这等人物,皆要剿灭。就算这些流贼最后有可能掀翻大明,但也不一定真能成事。匪类可成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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