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亩荒地、两万亩山地,陈沐能理解,都能理解。
    可他妈把军田划进海里算怎么回事?
    和尚占田占到千户所又算什么事?
    “周县令,这事你知道?”
    陈沐没生气,磨痧着两手,还是决定先问问周行。
    因为他拿邓子龙说的话自己在心里算了算,他说的赋税不是按五万亩军田算的,是按一万三千亩可耕的军田交两季的税算下来的万石军粮。
    如果香山千户所的赋税就是这么收,那香山县、广州府、广东都司都知道这件事。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回陈千户,在下知道。”周行不装鹌鹑,直截了当地告诉陈沐他知道这事,“在下不但知道,还知道香山千户所的军田不是五万亩,而是五万四千亩。”
    “另外四千亩地,在濠镜。香山境内田地本就稀少,前些年番夷打通关窍,走的海道副使汪柏的路子,据澳为家。番夷兵多船大,军民不敢过澳耕地,便请先县令陈揖另拨四千亩军田,香山境内皆为民田,已无地可拨,只好将澳门对面黄粱都的海边沙地划给千户所,不算赋税,让军户捕鱼为生。”
    “山上的军田多是茶圃,还能采木,卖了茶买粮,也能交赋;倘千户用心,荒地过两年也不是荒地了。唯独六榕寺占耕的军田,实不相瞒,在下小小知县。”周行微微摇头,道:“没办法,千户只能自己拿回来。”
    经周行这么一说,陈沐觉得在理,不论海田还是山田,都是可以利用起来的,至于荒地……陈爷没打算在香山千户所待一辈子,那八千亩地就让它荒着吧,实在不行等以后手上银子多,雇香山百姓开荒。
    倒是先前被陈沐最不当回事的,被广城寺庙占耕的区区两千亩田,反倒让周行都束手无策,引起他的好奇,问道:“为何区区寺僧,周兄都没有办法?”
    “广城显贵间信众颇多。”
    周行面带笑意抬手指指上面,摇头道:“田在寺僧手中,陈千户要想讲理,是讲不通的,讲通了也没人听。”
    “但千户若带兵抢回来,保住了,那倒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周行笑了,探手摆在茶桌,道:“县中亦有百姓田地为寺僧所占,县中衙役不够,千户若带兵把田抢回,在下可为千户除一心疾。”
    “别!”
    周行还笑呢,陈沐已经挥手止住,道:“那两千亩陈某不管,和尚喜欢耕就让他们耕去,这事肯定不像你说的打上门抢回来这么简单,周县令别想拿陈某推出去。”
    “而且这心疾,周兄现在就得帮我解了,勾丁充军。”
    “没有旗军,种不出粮事小,弹压不住濠镜澳的番夷,做不成督抚交下来的使命才是大事,这事周县令要与陈某同舟共济。”
    周行其实原本想的就是陈沐带兵把寺院私占的田地抢回来,他帮陈沐在治下寻些过不下去日子的百姓勾入军籍,但眼下陈沐根本不想管那些军田,他也就不想去给陈沐帮忙。
    还同舟共济咧!
    “许多百姓的田地被寺僧霸占,周某不得民心,又如何为千户勾丁呢?”周行不再看向陈沐,只是叹息道:“若千户能把田地从寺僧手中取回,周某倒是能给千户勾来二百户,可惜了。”
    周行不说,陈沐还不放心,不过现在听到就算他把田地夺回来,周行也才给自己勾二百户旗军,让他稍稍放心。
    看来和尚也不算很难对付。
    “五百,要是能勾来五百户,陈某倒想试试。”
    卫所旗军不足才是陈沐眼下最大的问题,至于六榕寺占下的军田,他有的是法子弄回来。
    “五百!”一向云淡风轻的周行眉毛挑起,卫所军不足额已成定例,原本以为二百人陈沐就已经满足,忙道:“周某哪儿能勾来那么多人,最多二百,多了是要出民变的!”
    陈沐抬起三根手指,道:“勾军三百,这是最少的了,陈某还要再去找六百多人,香山千户所旗军要补足的。周县令也想依照吴老总督的意思,治理好濠镜吧?没旗军陈某就不能弹压番夷,这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周行皱起眉头。
    这陈千户看起来可不像在总督府时那么唯唯诺诺,尤其提起番夷更是一股子火药味。
    “陈千户,周某想治理濠镜没错,你也要弹压番夷,但你想怎么弹压,弹压到什么程度?”
    陈沐好一会儿没说话。
    “陈某没想怎么弹压,海道副使的路子都被番夷疏通,陈某小小千户又能做什么?”陈沐摊开手笑了,攥着扶手磨痧着说道:“过去在清远陈某就是个种地的,你指望我有什么大志向?”
    “我就是想带兵去濠镜——种种那四千亩地。”
    眼前这年轻千户说的轻松,周行却听出他潜在的意思。
    他是要在濠镜澳驻军。
    “对了,周兄,我这儿还有个事要跟你说。”
    陈沐可不管周行怎么想,他突然想到颜清说的事,对周行道:“我在广城听说番夷诱骗大明百姓,城外十几户良家妇女都被骗去,家人到衙门去报官却没人管。”
    “番夷就在香山,这事周兄这父母官管不管?”
    “你也听说了?”
    周行叹了口气,对陈沐拱手道:“在下迫不及待等陈千户来,正为此事,番夷诱骗民女坊间多有惊动,下官也派人潜行濠镜明察暗访,盖佛朗机商人所为,其有大船三艘、兵员佣人数百,以贩黑番为业,濠镜称豪。”
    “黄粱都匪乱,衙役不得入澳,在下也只能通广商与番商相议,暂留那番商拖延三月,以待千户讨灭黄粱都土贼,通濠镜之路。”
    黄粱都,陈沐暗自咀嚼这个地名后问道:“县令说过,四千亩海岸就在黄粱都,眼皮底下他们能闹起叛乱,还挺乖巧?”
    “兔子不吃窝边草,黄粱都土贼已有数年,从不为祸乡里,与倭寇勾结常跃出江门袭击新会,官兵到了他们就逃亡濠镜、官兵走了他们再回来,狡猾的很。”
    “周某会为千户勾丁三百,寺僧所占民田?”
    还是松口了。
    终归是他用到陈爷的地方多啊!
    “这事包在陈某身上,不过周兄别急,你就是把田给百姓要回来,架不住他们再讹走,你有什么办法?”
    “这才刚插秧,让他们先种着。”陈沐抬起二指点在茶案,“等稻谷长成,周兄你带百姓去收田,陈某带兵给你们保驾。回头和尚喜欢积德行善,咱还让他们种。”
    “我还真不信过几个月他寺里僧兵打得过陈某人的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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