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o章 格局

    夤夜,军营,离海祝孟尝启程复命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风鸣涧毫无惜别表现,别説送行,连营帐都没迈出一步,一直伏在案边自言自语,时不时兴起还奋笔疾书,这一幕,可真教看见的人心里犯嘀咕。

    “日前一战,虽然大获全胜,却堪称胜得惊险,原以为派一路人马可以达到两个目的,却想不到,为一个目的竟来了两路人马。”凑近了,方听清楚风鸣涧在讲什么。

    “风将军又在总结经验了……”海笑着説。风将军的奇异作战习惯:终结一战,便总结一战。虽説这习惯难免要被人笑迂腐,风鸣涧偏不在乎旁人笑,一意孤行了许多年,但这位常胜将军之所以常胜,恐怕就正是归功于此。

    “替我把这几张纸带给主公。我这个月的作战经验。”风鸣涧举起“几张纸”,足足有块砖那么厚。

    “也只有主公赞同你这习惯了。”海摇头苦笑,伸手接过。

    “鸣涧,我也有个经验,你要不要听?”祝孟尝打趣道。

    “説!”风鸣涧求知若渴的表情。

    “这经验便是:人不可貌相。那个xiǎo姑娘,贺兰山,别看她瘦瘦弱弱的,行起刀来,竟是力大无比。我到现在,脸上还隐隐麻……”祝孟尝摸着脸説,“若是正对着我,恐怕半张脸都要被风掀掉下来。幸好林陌他没有轻敌,否则……定然死在贺兰山手上。”

    “这么厉害?”风鸣涧往营帐外看,死也想不到如贺兰山羸弱的xiǎo姑娘,身上可以爆出那么惊人的实力。

    海得意地笑:“咱们盟军,随便一支队伍都藏龙卧虎。那夜劫狱的精锐之中,岂止贺兰山爆力强,你可知道掩护队伍里还有一些人,来头更加不xiǎo,黔州锏王孟良关,和他女儿一起来了,都被主公安排在掩护之中,以保护他女婿玉门关。”

    “孟大侠?连孟大侠都在掩护队伍里?难怪我见到有些眼熟……可是,他有家财万贯,徒弟万千,若是想帮玉门关救出老人,原本是用不着跟我们合作的……”祝孟尝瞪大了眼,惊呼,“了不得,主公真是了不得,连孟大侠都听他的安排调遣……”

    “话説回来,那天,你祝孟尝有一句话真不该讲。”风鸣涧听到这声主公,仍然觉得刺耳。

    祝孟尝当即脸红到脖子根:“我知道,认错了人嘛……谁教你们跟我形容得少之又少,认错人也不奇怪。”

    “相貌气质的确是人中龙凤不假,但他有没有经历过战场,是完完全全可以辨识出来的。”风鸣涧咄咄逼人,“更关键的是,当时的你,就没有考虑过主公他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吗?”

    祝孟尝面红耳赤:“当时叫了声主公,完全是本能……本能……事后我也向他道歉了……”

    “笨!”海笑骂。

    风鸣涧却冷冷道:“孟尝。可知道,这些事情,是不该讲的,是犯禁的?!”

    海一怔,与祝孟尝异口同声:“犯禁?”

    “孟尝,,我知道,短刀谷的格局,説得太深你们可能不懂,用个浅显的比方讲给你们听好了:苏降雪和他的四大家族,就如同执掌朝政多年的奸臣,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天骄徐辕和我们,则如另一派实力同样雄厚的忠臣,多年来一直辅佐我师父林楚江对苏降雪进行压制;而我师父,理所当然就是君王……”

    祝孟尝止不住笑,喷水:“哪有人自己把自己説成忠臣的,脸都不红一下。”海感觉到风鸣涧不悦,赶紧扯祝孟尝衣袖示意他别打断。

    风鸣涧白了祝孟尝一眼,肃然:“如君主一样的统治地位,从义军创建的那一刻起,都公认是我师父在占据,不管谷中究竟有多少武学世家,也不管外界有多少揣测。然而,到了最近这几年,谷中的形势出现了异变。师父去世的前后几个月,局面更是大幅失控……我们谁也想不到,苏降雪会突然篡位还那么成功,短短几月时间,师父的拥趸被接二连三地架空或杀害,师父的中途去世,更令局面刚有起色就无力回天。唉,纵使是师父在世、天骄辅佐,都被苏降雪篡了位,更何况师父去世、天骄孤立无援?显然是输了,彻彻底底输了。不过説实话,我们真的很不服,这几年,我们在天骄的保护下支撑了这么久,就是在卧薪尝胆,期待着一个时机,选一个最适当的人,率领我们对苏降雪进行反击——宁可一边维持生存一边等下去,也一定要反击!”

    “你们真是又有骨气又沉得住气,竟然会想到一直等下去……”海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降雪趁江湖新旧断层时篡位,我们当然要等新的江湖成形后再反击。再説,为何不能等?有天骄在,我们等得起。”风鸣涧冷笑,“若要立即迫苏降雪退位,单凭天骄还力不能及,但若要令苏降雪坐不稳位置,天骄绰绰有余。如我先前那个比方,虽説你苏降雪当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天骄可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所以这位置虽然苏降雪篡夺了,实质却一直不稳,他害我们睡不好觉,天骄也害他提心吊胆。天骄对苏降雪的威胁,给我们的‘等’,创造了再好不过的条件。”

    “幸好天骄站在我们这边。”祝孟尝叹侥幸。

    “天骄显然是我们这边。”海笑。

    “説起来是‘等’,其实是‘找’啊。师父去世这个打击,改变了我们选择继承人的方式。我们意识到,并不一定要局限于传説中的那个‘江山刀剑缘’直接选饮恨刀,而更该扩大范围在天下间不拘一格地找,这样找到的人,才是对的人,才最令我们放心交托一个武林……但扩大了范围,可算苦了我们。寻找新主的过程,多坎坷,多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风鸣涧説的同时,因为忆及艰难,而面色苦楚,“当时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性,集中于云雾山排名的前十,和各大帮派的新晋领袖,还有名扬江湖的年轻豪杰。只要到我们的眼皮底下,就绝不放过。”説到这里,不禁一笑,“就连名震一时的‘绝世悍盗’海,都被咱们考虑过。”

    “哈哈,一定排除了……”海笑起来。

    “嗯,立刻排除了。”风鸣涧连连diǎn头。

    太伤人了……海欲哭无泪。

    “大角色太少,xiǎo角色太多。两年之久,几乎一无所获……唉,本来就没人可以保证,一定有人会符合我们的期待,也没人知道,世间到底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还要找多久……只是,大家都一样坚决,宁可找不到,也不会降低要求随便选一个。”风鸣涧眼中闪烁着泪光,“直到去年,才渐渐地有迹象表明,我们期待已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不,不是出现,是确定了。那个人,非主公莫属……”

    海恍然:“原来你説的这个人就是主公啊!哈哈,好,既是主公,那就没别的话,支持!”

    “説来也近乎可笑,一开始我们不拘一格地选,本意就是为了避开那个江山刀剑缘,所以才一视同仁、慎之又慎,即便是天骄和柳大叔的意见都没有全盘采取,要知道,柳大叔三年之前就説非主公莫属了……后来,推荐主公的人越来越多,落远空前辈、百里笙前辈、李君前帮主、厉风行帮主,但我们也都因为主公是饮恨刀的主人而对他们的建议有所保留,毕竟,他们可能会带着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直到去年夏天,真正地见到了主公魄力,我们才不得不承认,我们要找的新主,还是饮恨刀林阡,并且非他不可……”

    “这还叫一视同仁?你们对主公怕是比对别人苛刻了千百倍了,明明主公有资格,却因为他身份特殊,愣是晾了他两年,还连着天骄、柳大叔他们一起晾?”海忿忿。

    “慎重些又不是坏事……现如今,不是都称他主公了么?”风鸣涧转头看祝孟尝,“孟尝,你也明白了么?主公他对于我们南宋武林来説,就是期待已久的那个新主。唯有他,可以率领我们推翻苏降雪一统武林,继而挥军北伐成就他父亲未尽之功业!”

    “喔……照你这么説,主公即将回短刀谷去平乱,就好比是‘新君归来,夺权复位’?”祝孟尝有些懂了。

    “不错,你终于懂了。短刀谷今昔格局,就尽在我适才説的这个比方里。”风鸣涧diǎn头,如释重负。

    “你説的这一切,我都能懂……你无非是想告诉我,主公比苏降雪还要位高权重,在主公面前,説话做事要得体,要把握分寸。”祝孟尝稍带些失望,没好气地説,“不过,林陌是主公的亲兄弟,我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有何犯禁?”

    “对牛弹琴!我先前説的话真是白讲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兄弟,自然没有禁忌可言。可是他们不是平常人家的。”风鸣涧哭笑不得,“父亲和兄长全都是君王威慑,林陌他即便什么都没做,一定也会被人看作是王族吧?虽然现在,林陌只是个没落的王族,但若被苏降雪加以利用,或者诱引、挟持,你能想象有多威胁?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刻,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铲除苏降雪,你想不想看见,奸臣还没除去呢,这边先来一场争夺王位的大浩劫?”

    “你……你这比方,贴切么?竟然……有这么严重么?”海蹙眉。

    “有。在林陌面前,少提主公;在主公面前,也尽量别提林陌。”风鸣涧郑重diǎn头,“一不xiǎo心,万一林陌和苏降雪联合了,可给主公平添了一个没有必要的敌人。”

    “那么……林陌对我説,若是见到盟主,带给她一句话,我还要不要带?”祝孟尝问。

    “什么话?”风鸣涧一怔。

    “林陌托我问盟主,‘如果没有林阡,你会比今天更遗憾么?’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心想,还是把这句话带到的好。”祝孟尝胆战心惊地説。

    风鸣涧当即否决:“不可以!不可以带到!你是糊涂了还是怎的?这样的话,用脚趾头想想,也绝不能説!还嫌不够乱么?盟主就快成我们主母了,林陌和盟主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是随风往事,不可以再提及,更不可以在主公面前提及!”

    “那……那就不説了……”祝孟尝连连保证。

    “林陌他,知道旁人不可能带这句话,竟然会想到让你祝孟尝带去……”风鸣涧大汗淋漓,“他……他……究竟是何用意……不是答应我不干涉这件事了吗,怎么还要去问盟主这句话……”

    出得营帐来,一众麾下都已整装待。祝孟尝一言不就跃上马去,有气无力催马启程,面容里充斥着莫名的失望和沮丧。

    “怎么了?”海察觉得到这种反常。

    “本来我是兴致勃勃要见主公的,现在可好,规定了多少话都不能説!”祝孟尝气恼不已。

    “孟尝,你想説什么,便説什么。我以人头担保,主公他,一句都不会在意。”海认真地説。

    “当真?”祝孟尝一怔。

    “若主公他会对这些在意,我海,也就不会对他死心塌地。”海一笑,“孟尝,别信传説,也别信鸣涧,信我海。虽然鸣涧一再地强调主公如何位高权重,但你只需想清楚一diǎn就足够,这一diǎn便是:主公他为何位高权重。”説罢拍了拍他肩膀,“相信我,主公他,既是天骄和风鸣涧他们的希望,也更加是一个、绝对不会让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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