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二年二月初,越野山寨寨众于平凉驻地意外出土一块无字石碑,因先前从未发现有这块石碑的存在,教人都直呼神奇,以为其从天而降。 部将禀告陈玘之后、陈玘立刻来见穆子滕,恰好林阡、吟儿等人也在,听到这无字天碑,惊异之余颇感兴趣。

    “天骄和文暄一向说‘名比实强’,倒是可以利用这石碑,宣扬壮大声势。”林阡笑说,可将这天降石碑的事情神化,以“天命归宋”来震慑对面金军。连日来战势不上不下、毫无推展,也真乏味得紧。

    “我觉得还可以效仿霍去病,打到狼居胥山他就立块碑在那里,宣告咱们汉人打到这儿来了、这里有我们插的旗、是我们的国土。”吟儿笑说霍去病的封狼居胥典故,“虽然不及霍去病打得北,但好歹也是件丰功伟绩。”

    风行、陵儿、邪后都觉振奋,越风、子滕、轻衣亦称可行,林阡便听从了吟儿建议,在崆峒山顶建立丰碑,刻南宋年号、盟军众将旗号于其上,除却现下就在陇陕各地征伐的俊杰,自然也少不了已逝的瀚抒、耿直等人。

    所有名号,全由盟王盟主刀剑写就。开疆辟土,树业建碑,众将最小有赫品章那般的弱冠之龄,最大如郭子建也才年近不惑。盟军是如此年轻、朝气蓬勃。

    一众兵将欢呼声中,越风凝视吟儿侧脸,片刻,视线转向她身边正握着她手帮她一起剑刻最坚硬处的林阡,感慨万千:这就是吟儿的心愿,“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终于实现了,他也为吟儿感到高兴。

    吟儿,爱到最深处,你的心里只有林阡、没有旁人,我知道是他坚定了你这抗金的信念,此生不渝。哪怕他曾对你不珍惜、不重视、冷落过、伤心过,就算他的部下赶你走,你却还都守在他身边。是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不是一味去对她好,更不是试图去改变她,而是尽可能去为她改变,哪怕不懂她的信念,也去守护她的信念。

    渐渐地,我也懂了、并爱上了这个本就该属于我的信念。

    所以,我会一直为林阡和你、为哥哥和子滕、也为我自己,守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家国,打开接下来更广阔无边的世界。至于其它,不后悔,不遗憾,不纠结。

    多年情结尽数得解,曾经万分放不下的爱恋,终究积淀成为超越爱情的战友之情。放下了,舍得了,一身轻松,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当吟儿心愿得偿、越风终于释怀,此刻林阡立马平凉第一峰,面对着烽火战路和仙幻山境,强据两种风烟,兼得红颜山河,一时意气风发。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

    这些年来,在广南天骄、湖南华沈家族、江西宋恒三大势力的基础上,福州厉风行、淮南四大帮会、大理傅云邱、川东郑奕等盟军主力如雨后春笋、蒸蒸日上,此外,夔州由寒家四圣轮流坐镇,黔西由诸葛其谁与青龙打理、利州由风鸣涧代为号令。

    如今,继他们之后在金朝内部,郭子建统领的陇右与越风穆子滕治下的陕南盟军业已趋于稳定。

    连日来,更一直收到杨鞍、刘二祖等人的好消息,红袄寨经过将近一年的休整已然成为一支遍布山东的精锐之师,鱼张二、冯天羽等人在山西、河北等地亦纷纷响应并建立其分舵,如火如荼。种种迹象都显示,抗金联盟从东、西两路已分别侵入金国腹地极深。

    加之包括独孤在内的云雾山排名陆续归队、官军义军军心空前统一,林阡逐渐有了和完颜永琏正面较量的资本。

    无法探知完颜永琏的心情,因为就在这关键时刻,他被完颜璟召回了朝中务政。君命不可违抗,他唯有留下所有部署、轻装简从回了中都,这也是渊声之战他未曾参与的原因。

    离开之时,那完颜君隐一路从高处尾随遥望,完颜永琏曾不止一次驻足等那小子奔过来、和自己一起回朝,像若干年前练习骑术的走马场上一样。然而原则终于胜过了感情,完颜君隐还是选择了中立,故此,完颜永琏离开时也带着一丝失落。

    吟儿原本因为杨鞍说宋贤吴越都可以回林阡身边助阵而高兴,却在听闻父亲与兄长这幕情景之后郁闷了很久。虽然早已狠心站在林阡这边与父亲对抗、当然更加愿意见到林阡得意,但每每涉及父亲的伤感,总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一边是立场,一边是良心。这愁绪又不可能和任何人说,所以一焦虑火毒难免反复。

    所幸樊井对渊声药方有了结论,这几****不眠不休一直在研究那张纸和那些药,得出的结论是确实可以尝试,不过要改动几处药名,比如说,那个千层土,其实应当是破故纸……诸如此类,错误百出。

    “辛苦你了樊大夫。”吟儿一想到渊声在洞窟里砸下一块土说那是药的正经样子,就难免破涕为笑。

    “所以渊声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神堂堡和葭州,要趁这难得的闲暇时机,赶紧去一次。”不同于捉拿渊声,寻取寒毒是私事,林阡没有出动任何兵马或高手,只趁这战争偃旗息鼓、大军休养生息之际,由他和吟儿两个人乔装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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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金夏边境不远的神堂堡,实际在西夏境内,地理上是自古三秦要塞,东接榆延,西通甘凉,南邻环庆,北枕沙漠。

    寻找寒毒并不一帆风顺,起初二人在县城打转毫无头绪,询问医者或药铺掌柜,哪怕都通些汉语,十有十个不知真龙胆为何物。

    只剩下唯一线索,唯能够间接寻觅——当年茶翁之死还历历在目,寒性极强的“青桐尾”,周边有各类火性毒兽聚集。

    所以真龙胆存在的地方,必然生长着大量火性生物。凭着这一点按图索骥,终于在两日后寻得一处偏僻山林,名曰惜盐谷,深不见底,杳无人迹,最邻近的小镇也有十里开外,并且距县城也已极远。

    那惜盐谷气候干旱、土壤瘠薄,日照之下,便连地面都觉炙热,吟儿自然不可前行;然而深藏其中的真龙胆寒性可见一斑,那东西若然寒气外泄,反而只有吟儿能碰。最关键的是,真龙胆在不在其中,犹未可知。

    阡吟选取各种时间从不同方位试图进山、屡次碰壁、难免心灰,但却并非一点没有进展——最深一次林阡已见到了疑似真龙胆实物,但遭到环伺猛兽、毒蛇夹攻,越杀下去、前仆后继的还越多,一时间有如深陷血海、无法自拔。林阡本就有伤在身,双刀略有不及,险些被毒蛇缠腿拖下沼泽,所幸临危释放“青桐尾”,才勉强逃出生天。

    经此一战,林阡唯有和吟儿一起退回小镇、思考策略后再做决断。当寻药几乎演变为一场送命之旅,阡吟对这真龙胆少见的没有底气。

    “不如放弃好了……”吟儿心疼地对林阡说。

    “当然不放弃,吟儿,那确实是个可以救你性命的东西。”林阡回想深林所见,那长在山间的纤弱之花,寒性确实能有青桐尾程度,毒素亦不外泄,完全可以成药,绝对是渊声所说真龙胆。

    “可是这会要了你性命。”吟儿看他伤口迸裂,心里万万不忍。

    “这次是因为不知真龙胆就在那里,是以毒兽来得措手不及,下次知己知彼,靠近那地方就将青桐尾全数上阵,一定能行。”林阡一边任她给自己换肩头纱布,一边在案上画撤退路线。以青桐尾作为屏障,他要在最少时间内摘断这名叫真龙胆的毒花,并趁蛇兽消化完青桐尾之前从最短路线出山。

    这时有几人从客栈窗外经过边走边说些什么,正给林阡裹伤的吟儿听到几个零碎的西夏词语,声音还有些耳熟,不知在哪听过——西夏熟人不多,难道是一品堂?

    吟儿张头去看,那些西夏武士正好拐弯没了踪影,不想这才伸出窗外,头就朝个硬邦邦的东西上一撞,抬眼一望,原来是又一从走廊经过的路人小腹,“啊,对不起!”吟儿急忙道歉,那人打扮怪异,眼长而细,鼻长而扁,身材魁梧,皮肤粗糙。

    那人听她道歉,不冷不热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走了,可能是听不懂她语言?吟儿远观他骨骼,像极了鞑靼四杰,心中一凛:“这边关小镇,怎聚集了这么多人?”其实她一进镇上就觉得奇怪,感觉比县城还要繁华。

    “我也想说,附近荆棘丛生,唯独那里坦途,说明除我之外,不止一人要这真龙胆。”林阡回忆说,彼时,他正奇怪着障碍全无,就遭到了毒兽十面埋伏,“既然竞争者多,就更加不能放弃。”看着吟儿,语气坚决。

    “这些人看来比我们来得早得多,这样都不能取得真龙胆……”吟儿没信心地说。这小镇如果没有真龙胆,可能也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偏偏有宝贝在山里,便成了个江洋道。不过,十里之外的惜盐谷,应该是真的没有人、只有类似云横山庄的虎穴龙潭。

    “吟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林阡笑着给她信心。西夏、鞑靼人可能都已经习惯了对方奈何不得这真龙胆,所以林阡都没在采花时碰见他们。不知他们在这儿多久了?可惜没一个人比他林阡更适合。

    镇上这些来自各国的高手,提醒了林阡和吟儿,一开始不知情、而且宿在山林边、才不需要多加防范,如今进得此间,知道这么多人都要这同一个东西,那就又遇见了江湖、在争夺前必须尽量回避熟人、以免横生枝节——林阡虽不如渊声暴虐,却也满世界宿敌。

    只能希望,这乔装打扮不出卖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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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于饭馆吃着早饭准备动身,忽然间空气一紧店外杀气直扑,阡吟循声看去只见先有一人跌跌爬爬一边进店一边仓皇回顾,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将他扶起,杀气的载体已然闯入,一群彪形大汉提着弯刀虎视眈眈,比吟儿昨天见到的鞑靼人还要威猛。

    接下去大汉们的话阡吟并不能听懂,好像有说西夏语有说鞑靼语,另一厢,只见那跌爬之人脸色苍白、不住磕头,神态动作都是饶命。

    “欺人太甚!”吟儿以为这里也有欺软怕硬,看那人书生打扮、文文弱弱,而鞑靼人不依不饶、似将挥刀就砍,差点直接拍案而起。林阡一把将她拉住:“不太像啊,这里好歹是金夏边境,鞑靼人不会敢随意滋事。”

    “那不一定!毕竟上次的侵略之战,鞑靼人是战胜国,李纯祐又弱小成那副模样,他们不怕他。”吟儿垂眸,“也不知他怎样了。”鞑靼人之于西夏人,应就像若干年前金人之于宋人,位高一等。

    “静观其变。”林阡一边关注事态不容命案发生,一边按住吟儿不许她随意暴露。

    便在那时,店小二指向楼梯哇哇大叫充满欣喜,好像是说鞑靼人投降吧我们的人来了,果不其然,二楼下来的是和阡吟住在同一间客栈的昆仑派高手、也就是一品堂存活下来的最后四位,身后数十个亲兵都是他们的随行部下。

    见到鞑靼人时,他们自然不像旁人那般唯唯诺诺、心惊胆战,而是随刻弯弓搭箭、极尽威慑。他们也在高声述说着什么,应是在驱赶鞑靼人走。

    “鞑靼人的刀,钢火、锋刃都不错,西夏人的弓,原料极好,射程应当很远。”林阡评价道,如果只是江湖比拼,一品堂必然不会比鞑靼人逊色多少。

    气氛越来越紧绷,不见鞑靼人退、也没见西夏人开弓,反而中间那个白面书生痛哭流涕,愈发生无可恋的样子。林阡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表面这么简单:这阵仗甚是怪异,随着两边人数都越来越多,小小的饭馆也挤不下,这到底是要一起终结了书生,还是说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两方僵持时刻,忽听店外一声怒喝“住手”,有人飞身而入掠过众人头顶、轻飘飘直接落在书生之侧,两边刀弓手因他剑袭而阵型略见收缩,“众位听我一言!”这句连同上句都是西夏语,阡吟和部分鞑靼人都听不懂,那人显然是生活在边境很久了西夏语非常纯熟,可是,为什么是那个人——

    吟儿一惊之下本能回望,看到门口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随着这白衣剑客缓步入内——林思雪。

    人群为她散开一条道来,她很快就到达完颜君隐身边,虽只瞬间,对视默契。

    为何完颜君隐也要真龙胆?难不成他也研制寒毒?可是和这白面书生又有何关系?

    一头雾水的阡吟两个面面相觑,看着完颜君隐和西夏、鞑靼人交流片刻,双方戾气竟然都消散不少,不多时,那白面书生被绑缚起来交到鞑靼人手上,西夏人立即一同簇拥着他们出去,完颜君隐和林思雪最后出门,一场闹剧戛然而止,没有流血没有受伤只有几处凌乱……那么这些人、是要往惜盐谷去?

    阡吟还不知道要不要跟去抢真龙胆,就听见隔壁座位响起数声拊掌:“小王爷好口才。”

    完颜君隐头也不回就知道是谁:“楚将军观战久矣,竟宁可看戏,也不推动。”毫无惊讶,似乎一早知道她在这里。

    阡吟也根本不用转头就知道楚将军是谁!哪里能转头,转头她就看见了!竟然她也在?!

    “何必推动?他们自然而然会合作,只是时间早晚。”楚风流微笑斟茶。

    “时间早晚?只怕到那时,环庆已是林阡天下。”完颜君隐冷笑一声,携林思雪离开。

    谁能想到,金南第九和金北第四竟是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对话。

    “小王爷他……”齐良臣的声音。

    “看来是铁了心要挡王爷的路。”楚风流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他实在糊涂。世界太小,理想太高。”这个人是……轩辕九烨!

    他们的声音对阡吟而言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绝对不会听错,可是,怎么他们也都来了?!阡吟明白,令西夏、鞑靼、小王爷、金人都趋之若鹜、而必须要用白面书生敲门的东西,绝对不止真龙胆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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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楚风流等人也紧随其后,饭馆内只剩下阡吟、掌柜、店小二等寥寥数人。

    “究竟发生何事?他们适才都说了些什么?”林阡立即去找这店小二释疑,他一进店就知道店小二通汉语。

    “客官有所不知,这就要从头说起啊。离咱们这镇子不远,有一处惜盐谷、里面遍布毒蛇猛兽,多少年来,凡有入谷者皆化白骨,无人生还。”店小二停下扫帚,回忆,“咱们世代生活在这里,不敢也无需前去闯荡,所以竟然不知,那惜盐谷的深处,现在已有了人居住。”

    “有人居住?”阡吟都觉不可思议。惜盐谷里有人?一直以为小镇是被真龙胆带动了发展,原来不是,另有其人。

    “若非数月前一品堂和这些鞑靼人一起到了这里,我们也都不知道。这样干旱、贫瘠、恶劣的环境,正常人谁能受得了?”店小二说。

    “有可能谷中景象,和谷外完全不同。”林阡和吟儿同时想到魔门的桃花源。

    “日子一长,我也听出个二三来,他们想打死那些毒蛇猛兽,以期接近谷的主人。”店小二说罢,阡吟都心底雪亮,原来那些人压根不是为真龙胆而来甚至不知道真龙胆,他们的目标是谷主、障碍是蛇兽。

    “一品堂的人说,这位谷主能帮助国君恢复声望、重振军威、佑我西夏。”店小二滔滔不绝,“据说这谷主姓柏名轻舟,原是金朝河东人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曾四方云游、结交广泛,精通各国语言、文字,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原来是他……”林阡恍然,吟儿一愣:“你也认得?”

    “他还是逃不过啊。”林阡点头,“年少时,我确实听说过有这么个奇人,年纪轻轻满腹经纶,聪慧、明悟、见多识广,对不少事件竟好像能未卜先知,所以人称‘孔明再世’‘王佐之才’,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引起金主重视、招之辅佐即可,谁想后来越传越夸大,‘得之必结束乱世、一统天下’,那便不止是金国一个国家的事了。我总觉得他才识过人,结交的人当中有人嫉妒,故而将他捧杀,果不其然之后就销声匿迹……已经好些年了。”

    毋庸置疑,这种带着“得之必得天下”光环的人物,盛世绝对被杀,乱世必遭哄抢、抢不到也必杀,所以他的遭遇和景州殿一样,不得不低调存活、举家四迁。好在,他居无定所,当然就可以隔段时间出来云游四海,加之结交知己应该也有所交流,所以不曾耽误其耳闻目睹世间万象,可谓行于天下之间、静观诸侯成败。

    这样的人,此刻避居于金夏边境的神堂堡、以真龙胆防身并不奇怪。真龙胆带来的毒兽效应,一能护卫人身,二能掩人耳目。

    “果然很有名。”店小二继续讲述,饭馆果然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据说先前他还不曾找到这惜盐谷。因先王待他仁慈友好,他在中兴府住过一段时日。”

    李纯祐竟成了先王?吟儿心头一震,为瀚抒难过,也为李纯祐伤怀,他终究没有敌过他母亲和叔父的联手。

    “李纯祐一定是大难临头之时、觉得只有他能给自己救助,故而向一品堂透露了此人位置,然而西夏人一来,鞑靼人闻讯而至,而近来金宋战事频繁,齐良臣正好驻地就在不远,所以楚风流等人也听说了,当然要抢。”林阡理清了头绪,齐良臣在对抗渊声之战中受伤甚轻,因此没有耽误动身;楚风流和轩辕九烨正好也是养伤状态,时间充裕。

    静下心来,忽然想起莫非在陇陕之战中救过的两个公主——或许那两个公主的父亲、也存着这样的野心想找到柏轻舟吧。可不巧完颜永琏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便只能藏掩、回避。当然这都是林阡的猜测和联想。

    “可惜这么多人,谁都没过得去蛇兽那一关。”店小二被掌柜瞪了一眼,赶紧扫地,扫两下又心不在焉、继续唠嗑。吟儿为了贿赂掌柜和酬谢店小二,分别给了点费用。

    “他们应该都是准备不足,一开始谁也没想到那里有那么多毒蛇猛兽。”林阡深知,这些人和自己的来意不同,起先并不知道蛇兽是因为真龙胆才聚集,也不知道要用寒毒去火蛇是最对症下药。加之远道而来,谁也不会带齐毒药、哪怕像林阡这样带齐了也不一定能有用。以为武器装备就能侵入的他们,自然去多少沦陷多少,尸体都填平了荆棘丛。

    “所以适才那个白面书生,是他们靠近的唯一武器了。”吟儿猜出两分来。

    “那是柏轻舟的知己好友,是神堂堡的一个读书人,可能是要和柏轻舟会面,被一品堂从画像里认了出来。鞑靼人精得很,立马抢先来抓。这书生东躲西藏,却还是没藏得住。”店小二一脸惋惜。

    “那么适才到的白衣剑客,说了些什么话化干戈为玉帛?”吟儿问。

    “他说,此刻不是这人在谁手上的问题,而是大家应该暂时摒弃立场、团结一心,推着这人一起去逼迫柏轻舟现身。又说,如果只有区区一方势力到场,柏轻舟根本不惧。因为一方如果能去,必定是在经历了两败俱伤之后,疲惫不堪,而且还有第三方、第四方后顾之忧,畏首畏尾,柏轻舟那种人,岂能觉察不出?必然不为所动,坐等或挑起我们自相残杀。众人不如一起去,一来不会节外生枝,二来合作起来众人势大。逼柏轻舟现身之后,再让他考虑择主的问题。”店小二说。

    “他说得对。事实上也并不是谁能胁迫着打过去,谁就一定能得到个顺从的柏轻舟。”林阡分析,“西夏人是为了救李纯祐,小王爷应该是自己缺个军师,楚将军他们必然是为了那预言。”

    “奇的是,鞑靼人里那些会说咱们西夏话的,可能技艺不精,所以翻译出了纰漏,竟传成惜盐谷中有个绝世美人,‘大贵之相,位极宫掖’,故而鞑靼人是凑热闹来了,口口声声要把美人抢回去。”店小二说,吟儿笑了起来:“应该是一品堂看鞑靼人跟过来找理由骗他们的,不过骗术不够高明,这样一个旺夫的美女,哪个枭雄会容其旁落他人?”不由得一怔,“难道说,那个柏轻舟,还是个女子不成?”

    “嗯?口口相传的都是柏先生,我一直以为那是个男人啊。”林阡一愣,也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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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余一切都已不要紧,当金夏蒙三方形成同盟,柏轻舟逃不开必须择主,应当就在今天了。

    当惜盐谷的大门限时向外界敞开,阡吟寻药走这条捷径自然比硬闯好得多。然而,虽然金夏蒙都不知道真龙胆的存在,柏轻舟等人却怎可能?以之保命的东西、必然严加看管,一言不合就可能关门放蛇。所以阡吟妄想在路过之时趁虚夺取,当然,阡吟也不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

    林阡的想法是,既然谷中有人、也赖真龙胆救命,那么要想得到真龙胆,就非得先和他们打个招呼。何况那样一个才华盖世的人谁听了不动心?吟儿也想见见。阡吟于是借另外三国的东风也入谷来见柏轻舟,欲参与这场关于招贤纳士的角逐。

    若能有幸得之,得到真龙胆自然是顺手之事,至于是想继续隐居还是就此入世,任他自己选择。

    若只是参与,那也得和他照个面叙说事实,毕竟那会儿他也离开惜盐谷了这花对他而言也失去价值,正好趁他还在的时候轻易拿到手。

    这场择主终究是双向的,话语权更多在柏轻舟,群雄必须对之礼让三分。而由于毒蛇猛兽还都由柏轻舟族人控制,故群雄更必须遵守规则入乡随俗,否则有进无出。不过当人质已放,为确保公平,金夏蒙各自留部将数百,与柏轻舟族人剑拔弩张,直到群雄安全出来。

    这山谷果然非常古怪,前一段尤其炽热,走一段冻彻心扉,最深处温度适宜,虽不至于风光秀丽,倒是极为适合隐居,无怪乎吟儿一路啧啧称赞。

    谷中人给出的两种丹药,一种能降温走过第一段,另一种则完全相反,时效正好足够。在群雄进入山谷之时,果然整条道上毫无蛇兽侵犯,真龙胆附近亦有人暗中把守。谷中人可能武功低微、人数不足一百,但控制蛇兽自有一套,一旦有人心有不轨,便立即同归于尽在此。

    送丹药的侍女见最后进入的吟儿和旁人不一样:第一种丹药她吃了双人份,第二种丹药一概未碰,于是笑了一笑:“原来你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近朱者赤,这侍女就很聪明、见微知著。林阡实话实说:“确实另有它意。”那侍女留意了他们几眼,没有再说什么。百折千回,几人行到一大殿之中,却与其余人不在一处。

    “两位稍等。”这一等等了快半个时辰,百无聊赖。林阡猜测,这柏轻舟是对他们进行分开考核,初步筛选。

    “和陵儿的比武招亲有些相似啊,然而,应该不是考诗词歌赋……”吟儿想,多半是才士论政级别?

    “先生他,还未曾醒……”一个时辰过去,才知柏轻舟把他们一直晾在这,该不会是考验体力?吟儿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可别在第一关就害林阡被淘汰。

    日上三竿,终得相见,那时人最容易不耐烦,后来听闻,就在那时昆仑派有高手烦躁等不及,差点冲进内室去强逼他出来,反而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

    所以到此刻真正对话,就已是第二轮角逐,阡吟因为来得最晚、最后才见到“考官”。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五官端正,温文尔雅,书卷气质,年轻时应当十分俊秀。“是……柏先生吗?”

    “二位尊姓大名?”柏先生说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

    “林阡,凤箫吟,来自南宋江湖。”林阡回答。

    “金宋之战箭在弦上,盟王盟主竟有时间抽身。”他听说过他们。

    “目前形势胶着、刚好养精蓄锐,是以抽空离开。”林阡道。

    “在下说的不是环庆之战,而是举国北伐,只怕就要开始了。”果然洞明天下事态,林阡不禁为之一惊。

    或许天下大势当局者迷,反而是这些隐士看得最透彻。

    “起义军刚尝到些甜头,后面的宋廷必然膨胀。”柏先生说。

    “是的,膨胀的,都比实际的要快。”吟儿点头,心想柏先生适才和金人、鞑靼人、小王爷交谈时,应该也分析了各自内忧?

    “与盟王的初衷一定偏离了不少?”柏先生问。

    “我原先的谋划,是待盟军东线奠定妥善、西线克服环庆之后,做足战备,八至十年,再行决战,然而完颜永琏和仆散揆等人以退为进,不止一次诱导朝廷贸然北伐,热血也最容易沸腾……实则山东之战过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盟军在两淮的势力、临安朝廷的主和派们都已尽一切可能压制伐金热潮,然而还是拉不住这将发之弦。”林阡叹了一声,“这场将要开始的金宋举国之战,盟军也只能在帮助和救援朝廷之余,确保自身节奏不受侵扰。”

    “除了帮助,你还用了救援二字。”“是。”林阡本来不觉得朝廷必败,但吴曦的抹熟龙堡事件给了他不小的阴影,他知道现在不少官军都有所改善,但十有六七还是战力不足,委实担心他们不仅打败仗不说,还连累本该扩展的盟军一起丢盔弃甲而走。说是这么说,林阡不可能不管他们,更不可能在他们往前冲的时候拖他们回来那不是帮金人打他们吗?于是林阡只能帮他们尽可能揽走一些战事,在此期间,如果他们自身打败仗盟军靠得近也还是要救——“既然如此,本身节奏如何不受侵扰?”柏先生问。

    “受侵扰是一定的,不过我们盟王擅走曲径、双肩挑担行路,吃点苦没关系。今年损失的,来年再赢回来好了。”吟儿笑道。

    “不错,既然大战箭在弦上、败仗也在所难免,那便坦然面对、逆流而上。”林阡点头。

    “盟王盟主可知‘大蒙古国’?”柏先生忽然话锋一转,阡吟都是一愣,摇了摇头。

    “今年春天在斡难河上,铁木真建立蒙古,尊汗号为成吉思汗。”柏先生说,“这些年来,此人统一了漠北草原,并陆续征伐西夏、金国等国。距离南宋较远,你们先前不知情倒也无可厚非。”

    “那个大蒙古国,就是那些鞑靼人的国家吗?征伐西夏,也就是去年的事。”吟儿想起瀚抒也说起过铁木真。

    “不错,正是他们,去年夏蒙之战蒙古兵大肆入侵,李纯祐不敢发兵迎战,终至一败涂地,不知盟王盟主对此了解多少,有何看法?”柏先生问。

    吟儿瞬间有种科举考试蒙对试题的感觉——因为她完全知道李纯祐为何不战!并非世人相传的胆小懦弱。

    洪瀚抒和李纯祐的促膝长谈犹在眼前,吟儿不自禁对答如流:“其实他不是不敢发兵。蒙古侵略实在突然,李纯祐若仓促应敌,只会轻易暴露国力,正中蒙古人此战下怀,还可能会将敌军引入腹地、造成更大伤亡。因此李纯祐应当是铤而走险,疑兵之计,令蒙古人不曾深入腹地,缓兵之计,西夏得以喘息寻找出路,骄兵之计,令蒙古人觉得西夏不足为虑。这步险棋,却会令君王失去民心,唯能希冀被民众封为战神的洪瀚抒能到李纯祐身边,挑起大梁,二人合作挽救西夏。”

    “然而孰料,洪瀚抒一来刚愎自用,二来走火入魔,竟令李纯祐背上了万世骂名。”柏先生似也认同这答案,他也这么看,“盟王,洪瀚抒终究选择回到了你的麾下。”

    “瀚抒之死,实则是我亏欠李纯祐。当初我曾立誓为瀚抒完成遗愿、守护西夏,然而分身无暇、鞭长莫及、到今日才知发生宫廷政变。如今吸取教训,祁连九客部分兵马将回西夏待命,并和盟军建立联络。将来若有再次侵略,陇右盟军会协同祁连九客,一同捍卫西夏。”林阡认真说着未来的规划,情真意切:“要让民众们发现,他们的战神洪瀚抒还在,一切就和那时候一样。”

    柏先生似乎有所动容:“好。”话毕,起身要走,“接下来是比武,你二人且去园中。”

    

    为何先试体力、再论形势、还要比武?吟儿猜测,这柏轻舟择主条件很明显了,一是要考察态度,二是不想找个见地、理念差异太大的,三是因为谶语傍身他必须找最优秀的集团来保障人身安全。

    “不错,他应该是个胸有丘壑、心系黎民之人。”林阡想起他最后的动容是为了西夏百姓,“意欲招纳他的几乎都代表了一方豪杰,怎么说都会有承担、有韬略,符合人主的基本资格,所以他适才通过初次见面、试探和讨论,彼此了解熟悉,继而在见识和宗旨上有所掂量,通过他考量的势力才会进入下一轮。”

    正说着走出大殿,看见池边已聚集了不少人,蒙古武者、楚风流等人都映入眼帘,环视四周却不见小王爷。

    “小王爷的理念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怎么竟和他不是同一路人?”林阡显然觉得诧异,未及思量便被人打断——

    “林阡、凤箫吟。你二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轩辕九烨于人群中浅笑,显然是第一个认出他们的。

    “彼此彼此,鬼兮兮。”吟儿冲他做了个鬼脸,战场上确实很久没和他正面比试过了,他现在肯定比不上被渊声历练过的她。

    那时侍女宣读了比武规则,金宋蒙古三方各出三位高手,单打独斗、限招比武,三国两两交锋后、以胜场排序取前两名进下一轮。

    “真吃亏啊。”吟儿嘀咕,他们就两个人。另两家可不同,人多势众随意挑选。

    “他们冲着柏轻舟来,我们冲着真龙胆来,他们带足了人,我们带足了毒——目标不同,准备必然不同。”林阡宽慰她。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两个人就要承担……六场比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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