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鞅变法起,与军功爵相匹配,秦国就实行“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的制度,称之为”名田宅“制,也就是根据不同的爵位,占有不同的土地和房宅、奴隶。

    其中,黑夫作为第7级的“公大夫”,可以占有9顷田,9宅。

    1宅为30步见方,秦国一步约为1.3米,九宅便是一万多平米的宅基地,将近三十秦亩,远远超过了一般人家的“五亩之宅”。

    这么大的房宅,从头开始盖起码要一年半载,好在近来安陆县最缺的,就是空房子。

    郧氏在安陆立足数百年,庄园屋舍到处都是,郧满倒台后,这些不动产统统被查抄归公,位于县城内的主宅被官府征用,而位于城郊的一处庄园,大小正好符合黑夫的标准。

    于是,他们家就鸠占鹊巢,搬了进来……

    这座庄园矗立在县城东郊一片膏腴田地之中,远远能看见其高屋建瓴的黄黑轮廓,黄色的是墙垣,黑色的是屋瓦。

    “这片田地,便是要换给我家的田了。”

    衷已过三旬,蓄起了长长的胡须,穿着一身田佐吏的官服,虽然模样还是那么和蔼,言谈举止间,却已有了点官样。

    他和黑夫共乘一车,途径这片水稻刚刚扬花的田地时,便指着这片广袤的水田如是说,田里的水稻才刚刚结穗,距离收割还有月余时间。

    在法律上,衷和黑夫已经分家,但只要税赋交两份,兄弟二人是不是住在一起,倒也不会被深究。

    眼前这片田地,同样是本属于郧氏的,按照名田宅制,黑夫可拥有的九百亩田地,衷则是三百亩,若再加上黑夫帮惊“纳粟拜爵”得到的公士爵位,则有13顷之多,妥妥的大地主了。

    “不过今年地里的收成,还是要归官府,收入县仓,从明年一月开始,才正式划归我家。”

    同理,他们家在夕阳里的田,也可以用到明年,除了水稻粟米外,黑夫还在那种了百亩甘蔗没收呢!

    不过黑夫已经不太在意了,因为去江陵城这半年,他没少托人在当年楚国王族的各种宫室苑囿里寻找种植的甘蔗。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他找到了几亩相对较甜的黑皮甘蔗,不愧是当年专供楚王庖厨榨汁用的,比自家种的品种更优。

    黑夫打算等明年,就请人帮忙移栽过来,在家边大面积种植这种经济作物,再让姑母家那个会做饴糖的的儿子在附近设个红糖作坊,这或许会成为今后他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

    眼看家业越来越大,但要用到钱的地方也变多了,光指望俸禄赏钱是不行的。

    从官道拐下去,沿着田旁能容一辆车行走的小路走了半里,就抵达了庄前。这是一处三进式的庭院,在黑夫看来,比起郡守、郡尉的宅邸,算什么?就连魏地阳武县的张宅,都比这大一倍好吧!

    但在他很少离开夕阳里的母亲、伯嫂和侄儿侄女看来,已经是“豪宅”了!

    黑夫之前来看过一圈,便带着家人走进望山式的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四层高的望楼,楼顶是四面出挑的哨亭,亭上内置鼓,当为打更报警之用。

    “这是用来警戒盗贼。”

    他笑道:“不过我想,这方圆百里之内,怕是没有哪个盗贼敢来侵犯县尉的宅院。”

    再往前,就是二门,二门亦建有相对的两座三层角楼,既可远望,也可从中射箭、开弩。

    黑夫瞧着这些建筑不由嘿然,郧满的确是将自家庄园打造得像一座城塞啊,幸好那天利咸设计将其诱擒,不然官府强攻起各处庄园来也要付出不少死伤。

    进了二门,就到达一个纵向主院,正面是一座朝南开敞的厅堂,众人进去以后,发现里面窗户四开,空空如也,十分敞亮。

    “这是待客或饮宴之所,里面摆放的青铜灯架、坐榻、案几等都被官府查抄了,还得去工坊里订做一批……”

    黑夫的母亲牵着孙儿孙女,在堂内走着,她们走的很小心,生怕踩坏了光滑的地板,又伸出手抚摸用用上好红漆涂染的粗大柱子,它们顶起了高高的屋宇,而后还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生怕弄脏了似的。

    母亲不由嗟叹道:“这么大这么高的屋子,我别说住,连进都未进过……”

    黑夫忍俊不禁,笑道:“母亲,往后你就要在此常住了,待到我大宴宾客之时,还要请你作为寿星,坐在厅堂正中!”

    母亲连忙摆手,依然有些畏畏缩缩的,只不敢相信这里真的要成为自己的”家“。二儿子近几年飞黄腾达,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能接受的速度,如今只觉得这是一场幻梦,随时都会醒来。

    正堂东西两侧建庑,堂后便是后院了,首先是一个宽敞的天井,种植树木,安设亭台,并挖掘了一个小池塘。

    “里面有鱼!”

    黑夫的一对侄儿侄女惊喜地跑到池塘边,看着里面的游鱼乌龟,感觉十分有趣。这是供游赏的园林,与园林一墙之隔的,是几个供人居住的小院落,这便是主人的居所了,基本上每个人都能分到一个小院,还空出了不少……

    除了主人宴饮居住的前后两院外,这庭院两侧、后方还有许多附属建筑,比如建在东面的厨房、仓楼、水井,那仓楼很高大,足够储粮千石!

    而西面,则是桑林、果园和菜圃。桑有近百株,可以想象,春天里养蚕抽丝,完全可以实现自给自足。果园亦有数十棵,有梨、枣、梅等南郡常见的果树,再过个把月就要熟了……

    黑夫便让侄儿侄女过来,给她们讲了”囫囵吞枣“的故事,两个孩子听完捧腹大笑,而后黑夫又问他们,可喜欢这新家?

    “喜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光是这个宅院本身,就比他们之前生活的乡下里闾都有趣多了,更别说黑夫向他们保证了,来到这以后,就可以远离拾粪等脏活累活了。

    两个孩子十分高兴,却不知道,黑夫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开蒙识字的夫子,无忧无虑的玩闹日子不长了……

    另一边,黑夫的母亲、伯嫂则站在果园的另一头,看着那些地畦齐整、设有沟渠的菜圃低声商谈,直到这会,她们才没了在别人家屋子里乱走的陌生感,开始思量要在这里种些什么了。

    “七月正是种冬葵的好时候啊。”母亲蹲下摸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露出了笑。

    经过一个夏天,腐殖质在泥土里蒸腾发酵,新翻的土地呈现肥壮的黑色,散发出泥土好闻的香味。

    除了冬葵外,栽上葱韭,盖上虚土,然后厚厚的盖上瓜藤秸秆,入冬前后,长出的小葱韭菜别提多香了。再把从夕阳里家里带来的一袋雹突(萝卜)种子,撒在地里,用脚踩实,用心施肥,几场雨后,雹突就会长出两瓣子叶,到了深秋,三个儿子和孙子孙女就有绿皮红心,又水又甜的雹突吃了……

    如此想着,她们甚至都要迫不及待地在这里松土播种了,将家附近的空地种满绿油油的蔬菜,让鸡埘猪圈热热闹闹的,这是农村妇女们根本止不住的本能。

    黑夫有些无奈:“母亲过去受到苦太多,来这以后,好好享福就行,想吃什么,可以直接从县城市上买,伯嫂也不必起早贪黑舂米了,让仆役们做就行。”

    衷则笑道:“黑夫,你就让母亲折腾罢,若不如此,她们反而不自在。”

    黑夫只好让两个孩子在果园里玩耍,让母亲伯嫂继续讨论种菜养鸡养猪的事,他自己则和衷往庄园后走去。

    在后院之后,与厨房、粮仓相连的地方,还有一些低矮的建筑,除了马厩、牛圈外,还有些昏暗的土屋,如今都空着,这里是给庄园的奴婢们住的。

    “我知道黑夫不喜使用隶臣妾。”

    衷这几年做了小吏,也长了见识,出入县城田啬夫、仓啬夫宅邸时,也暗暗观察过他们家的经营方式,都记在了心里,便道:“不过这庄园太大,我们一家人可照料不过来,日常清扫、养牛马、蚕桑、舂米,少了二三十人,还真不行,依我看,还是要从人市上买十来个隶臣妾才够用。”

    衷说的有道理,黑夫点了点头,以他兄长、母亲、伯嫂的性情,肯定会待那些隶臣妾好的,观察几年,给其中表现好的人恢复人身自由,再让他们想留的留,想走的走,也算救了他们吧。

    除了购买的隶臣妾外,按照名田宅制,黑夫还可以拥官府分给的有“庶子”九名,也就是仆役九人,好歹能将这个大院子装满。

    衷又道:“除了隶臣妾外,还有几人想要来这庄园里做事……”

    黑夫皱起了眉,秦国虽然不提倡养食客士人,但地方豪长,比如巴郡的寡妇清家,安陆的郧氏、利氏,也常有人来依附,高级的依附者叫“宾客”,是有些本事的文士武士,帮你看家护院,经营庄园。低级的叫“徒附”,其实就是奴仆。

    在南郡还好,在新征服的魏地和燕赵等地,乃至于巴蜀地区,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实属寻常。

    黑夫是比较谨慎的,知道秦王和官府不喜这些,便摇头道:“我暂时不想收纳宾客和徒附……”

    “不是宾客,也不是徒附。”

    衷见黑夫误会了,忙道:“只是一些你的故人,希望能雇佣他们,让他们有机会报恩……”

    “报恩?“

    黑夫有些茫然,衷瞧他这样子,笑道:“吾弟啊,你连自己曾送出去的恩情,也不记得了!走罢,随我去马厩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院后的牛马厩处,在这里,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正指挥者来帮忙搬家的黑夫旧部们将牛马车上的物件搬进去,再将牛马一一入厩。

    眼看黑夫兄弟过来,那老头连忙过来作揖:“小人见过县尉!多谢县尉当年解救小女之恩!”

    黑夫一瞧,还真是熟人!

    正是他做亭长时,在盲山里解救的那个女子“鸢”的父亲,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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