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觉得这一切着实太过荒谬,即使是对蓝礼来说,这也太过出格了,就好像天方夜谭一般。但,这就是蓝礼,不是吗?云淡风轻之中,却有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先生,钉子都已经钉好了。”何塞那微微颤抖的声音打断了马修的思绪,他抬起头来,微微扬了扬下巴,“你用锤子继续敲打着不同的位置,假装还在持续钉钉子。”

    何塞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给尸体装殓是一回事,把活人禁锢在棺材里那是另一回事,现在事情居然还没有结束?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什么……什么意思?”

    马修不得不解释到,“假装其他部位还要钉钉子,用锤子认真敲打下去,但不需要使用真正的钉子。”

    虽然马修不理解蓝礼如此做的原因,但他却了解蓝礼的个性,一旦下定决心之后,就没有人能够改变,任何人。所以,他打算伸出援手帮助蓝礼一把,把“活埋”的氛围营造得更加真实,制造出一种他们真正要把棺材钉死的假象。

    何塞明白过来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于是拿起锤子再次开始敲打起来,可还没有敲打多久,就可以听到棺材里传来闷闷的捶打声,这把何塞吓了一跳,双腿不由一软——任何时候听到棺材里传出声音,这都是恐怖片的节奏。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里面躺着的就是一个大活人,没有任何动静才奇怪。

    但即使如此,内心的恐惧依旧没有减少太多。

    棺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那沉闷的挣扎和痛苦被厚厚的棺木隔离在了里面,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动静,但恰恰是这种压抑到几乎微弱的反抗,却让人越发心惊肉跳起来,似乎可以真实地感受到那种被活活埋藏的绝望,灵魂的每一寸角落都开始饱受折磨。

    何塞再也不能继续看下去了,他觉得,他就在亲手扼杀一条鲜活的生命,不仅仅是双手沾满了血腥,更是残忍地在冷眼旁观,他不由转过头,求助地看向了马修,无声地询问着,“我们可以停止了吗?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你确定他会没事吗?我觉得事情已经开始失去控制了,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棺材里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咚咚”的沉闷响声在回荡着,仿佛雷鸣一般狠狠地击打在胸口,何塞几乎再也无法忍受,“求求你?”他忍不住终于开口了,那虚弱的声音隐藏着无限的恐惧,还有苦苦的哀求。

    可惜的是,何塞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马修依旧挺拔而坚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何塞再也站不稳,走到旁边跌坐了下来,整个人瘫痪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微卷的头发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就好像刚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眼神呆滞地看着眼前的那幅棺木,里面的挣扎似乎变得越来越微弱了,这是不是意味着……

    不要胡思乱想。

    马修的胃部在翻江倒海,紧张的情绪让他几乎想吐,可是他却不得不掐断自己脑海里的无尽想象,告诉自己,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蓝礼,这恰恰也是他最擅长的,不是吗?

    当年还在剑桥大学的时候,为了保障学生的安全,校园里是禁止任何机动车通行的。那天下午,蓝礼心血来潮,骑着他的摩托车,突突突地就进入了校园,这一幕可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不要说其他人了,即使是坐在摩托车后座的马修也是心惊胆跳,然后保安就骑着自行车在后面一边追逐一边呵斥,蓝礼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一路横冲直撞,身后的保安越来越多,浩浩荡荡地就好像一大片乌云,犹如甩不掉的尾巴般紧紧地坠在摩托车身后,,搅得整个校园鸡犬不宁。

    事后,原本马修以为蓝礼和他都逃不了责罚,院长肯定会暴跳如雷。但没有想到,蓝礼告诉院长,他生病了,心脏病,需要立刻前往校医院休息,情急之下,他这才骑了摩托车闯进校园,他知道这是下下之策,只是救人心切,不得已而为之。

    马修至今都记得,蓝礼那一脸无辜的表情说道,“再次,我深深地表示歉意。希望院长允许我到教堂里忏悔,并且责罚我到图书馆里整理书籍一个月,以此来告诫各位同学,即使是救人,也不能骑着机动车经过校园。”院长站在对面,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还有他自己,当场目瞪口呆之余,却不得不用憋足的演技来展示自己的“心痛”。他觉得,院长肯定看穿他了,但后来校医证实他的确有心律不齐的毛病,需要静养。即使是院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脑海里浮现出院长当时那目瞪口呆的模样,马修没有忍住,嘴角就轻轻上扬了起来。

    时间的流逝是一种折磨,马修眼睁睁地旁观着所有一切,从激烈的挣扎到逐渐平复下去的精疲力竭,再到积蓄力量的奋力一击,而后是心如死灰的绝望,所有的所有都被隐藏在那一口小小的棺材之中,就好像堆积了数吨火药一般,随时都会炸裂开来,把一切都炸得粉身碎骨。

    马修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双眼,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这着实太过残忍了,好几次他都几乎要抑制不住冲动,上前打开棺材的盖子,结束这一切的痛苦。就好像在亲眼目睹一只兔子的死亡一般,与其看着它苦苦挣扎却又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还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结束它的折磨。

    但他知道,他不能。

    时间的流逝开始成为了他们的酷刑,他是如此,何塞也是如此,就连电话另一端的马丁一家也是如此——五个小时之后,他们也终究没有忍住,亲自来到了店里,旁观这场直播的酷刑,可坚持不到三十分钟,他们就落荒而逃,拒绝在这个房间里继续待下去。

    罗德里格于心不忍地垂下了眼帘,“马修,结束吧,我们结束这场荒谬的体验吧。”

    他是在体验开始之后三小时时抵达这里的,坐立不安地旁观着这一切,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惊叹、会享受、会思考,因为这就是“活埋”的真实剧本,而他们的反应就是电影上映之后期待观众们给出的反应。但,他没有办法继续看下去。

    “我不在乎这部电影了,即使以蓝礼原本的实力,他也绝对可以饰演好这个角色。我们没有必要再这样下去,结束吧,快结束这场非人的折磨吧。”罗德里格觉得自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他更加无法想象蓝礼现在的状态。如此没有人性的囚禁,甚至比谋杀还要更加残忍。“如果蓝礼发火的话,就说是我的责任,我中断了这次体验。这不过是一部小成本的独立电影,他真的没有必要如此拼命。”

    即使是身为导演,罗德里格的忍耐也已经达到了极致,濒临崩溃边缘。

    马修没有立刻回答,空气几乎凝固,就连心脏的跳动也微不可闻,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棺材里的任何动静了,仅仅只是想象一下潜在的可能性,浑身的血液都立刻冻结成冰。他不能胡思乱想,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

    转过头,看向了满头大汗、一脸内疚的罗德里格,马修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不是为了你的电影。”

    罗德里格不由愣住了,不是为了“活埋”这部电影,那是为了什么?

    “哔哔,哔哔……”

    突如其来的闹铃声响打破了室内那压抑到窒息的恐慌,马修一个箭步走了上前,却发现自己站立太久,浑身肌肉都僵硬得协调不起来,他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就摔倒,但却没有时间顾上自己,只是对着何塞大喊道,“开棺!现在就打开!”那凌厉的声势犹如响雷,刹那间让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一群人蜂拥而上,就连在外面办公室的人都涌了进来,马修不得不拦住了大家,“人手太多了,太多了!四个人就足够了。”四个角落,四把羊角锤,这就足够了。

    人群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四个人纷纷上前,在四个角落里,分别把钉子拔了出来。何塞伸手试图把棺材的盖子打开来,但手指触碰到了棺材的木料,却犹如烫手一般缩了回来,他不敢。

    马修的大腿已经完全麻住了,一深一浅的脚步看起来狼狈不已,但他还是三步做两步走了上前,双手紧紧地抓住盖子,停顿了片刻,然后在慌乱和恐惧将自己淹没之前,一鼓作气地将盖子掀了起来。

    空洞,一片空洞。蓝礼那双深邃而灵动的眼睛此时却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洞口,仿佛黑洞一般将所有光线都吸收进去,吞噬了生机,也吞噬了希望。

    满头的汗水充满了污痕,苍白的脸颊一点血色都没有,双手已经肿了起来,指尖的鲜血都已经干涸凝固了起来,黑色的t恤完全湿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胸口没有任何的起伏,安静得像是午夜时分的墓地。

    恐惧牢牢抓住了马修的心脏,睚眦欲裂,“蓝礼?蓝礼!耶稣基督!蓝礼!醒醒,求求你,醒醒!”那无止无尽的恐惧仿佛自由落体一般,无法借助任何力量,只能狼狈不堪地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喝。”蓝礼忽然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坐了起来,仿佛借尸还魂的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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