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媒体来打击媒体。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纽约时报”和“洛杉矶时报”为首的严肃新闻、“纽约客”和“时代周刊”为首的专业杂志,他们对于新闻集团和“娱乐周刊”为首的娱乐媒体一直都颇有微词,一方面是因为网络时代的娱乐至死文化,渐渐开始失去控制;另一方面则是全民娱乐之后,新闻的真实性和准确度直线下滑。

    严格来说,媒体打击的不是同行媒体,而是整个行业渐渐沦丧、渐渐失控、渐渐萎靡的趋势。

    莉迪亚选择了釜底抽薪的方式,甚至直接跳过了“娱乐周刊”指控的事实,也直接跳过了哈维-韦恩斯坦的幕后推动,而是把矛头对准了整个行业的丑陋现象,从本质之上,彻底扭转局势。魄力和胆识,确实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远远没有那么容易。

    众人纷纷围坐一圈,详细而缜密的展开了全方位的讨论,并且开始分配任务。

    既然决定斩草除根了,那么就必须干净利落,彻彻底底地将问题解决:那些关于蓝礼身家背景的讨论,那些关于蓝礼恶意炒作的指责,那些关于蓝礼快速崛起的眼红……所有的所有,为了永绝后患,并且重新恢复名誉和形象,他们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完成。

    蓝礼回来的时候,十点刚刚迈过了一刻,主要还是考虑到了安妮的作息时间,而且两个小不点都疲倦了,所以烟花大会没有看完,他们就回到了市区里,共进了晚餐,而后将他们送回酒店。所以,归来的时间还不算太晚。

    午夜过后,会议才进入了收尾阶段。

    不过,莉迪亚和安迪依旧没有离开。两个人还有大量工作需要完成,前者作为公关人,制定整个方案以及联系媒体,这是她的职责;后者作为经纪人,此次事件需要利用整个创新艺术家经纪公司的力量,他的工作也绝对不轻松。

    蓝礼则回到了房间。

    沐浴冲澡,洗去一身疲倦;但今晚却没有着急吹干头发,准备睡觉,而是来到了阳台之上,眺望着洛杉矶的沉沉夜色,深紫色的天空轻盈地挑起了一汪光晕,泛着玫瑰色的斑斓,辽阔而明媚,透露出于东海岸截然不同的气质和神韵。

    嘴角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鼻翼之下飘荡着烟草的气息;今晚,却有种点燃的冲动。

    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没有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泰然处之。

    对于“娱乐周刊”以及其他媒体的谴责和指控,蓝礼确实不在乎;更为准确来说,在柏林电影节期间,他就预见到了事情的发展轨迹,即使不是“一个人的演唱会”,势必还是会有其他的契机、其他的借口、其他的事件,这股浪潮迟早都会侵袭而至。

    区别仅仅在于,什么时候,什么程度。

    作为一名曾经新闻专业的高材生,同时也作为剑桥大学毕业的上流阶层,蓝礼坚信着,如果他投身新闻行业、成为一名记者的话,他势必也可以闯荡出一片天地。他知道记者们的目的,他也知道记者们的手段,他还知道记者们的方式。

    蓝礼从来都不曾害怕过媒体。去年的西雅图事件和今年的演唱会事件,本质上来说,其实没有区别。记者们仅仅只是渴望着爆点和噱头而已。

    真正让人心烦意乱的是民众们,是歌迷和影迷。

    站在围城之外,蓝礼曾经如此告诉自己,别人的眼光,终究是别人的意见,作为生活在镁光灯之下的公众人物,他不可能赢得每一个人的喜爱,也没有必要,即使是汤姆-汉克斯也不例外。如果时时刻刻在意他人的看法和意见,乃至于为了他人的一点想法而改变自己,到了最后,他就将迷失自己。

    但站在围城之内,蓝礼却意识到,道理说起来无比简单,真正的执行却无比困难。归根结底,他是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不是机器人,听到那些咒骂和挑衅,听到那些侮辱和奚落,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也许,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乎。但,他做不到。

    今天下午,在迪士尼乐园的时候,有人当面朝他吐口水。

    没有吐到他身上,仅仅只是落在了旁边,但那个人却凶神恶煞、满脸鄙夷地喊到,“骗子!你让我恶心。”随后,他还犹如表演一般,高高举起了双手,再次重复地大喊到,“恶心!”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岁、十六岁的孩子,满脸青春稚气。如此恶毒、如此低俗、如此丑陋的行径,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时,而且还是在迪士尼乐园时,带来的震撼,往往成倍。

    站在蓝礼身边的安妮和艾利克斯都被吓坏了。艾利克斯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去,大喊着,“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不允许你这样说!”

    安妮紧紧地握住了蓝礼的右手,不知所措,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蓝礼及时抓住了艾利克斯,把他拉了回来。艾利克斯却站在原地,满脸委屈,“为什么他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说着说着,眼泪就滑落了下来,但他却用力握住了拳头,倔强地扭开了脸颊,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愿意展露自己的脆弱。

    在那一刻,蓝礼是如此狼狈。他可以举起拳头,狠狠地教训那个孩子一顿;但他却没有办法阻止悠悠众口,更没有办法阻止那些视线和眼神对两个孩子的伤害。

    他真的做错了吗?他不应该任性地召开演唱会?他不应该不管不顾地抱着一个约定不放?他不应该自命清高地坚守着梦想?如果,如果海瑟真的是因为他……

    蓝礼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狠狠地掐断了所有胡思乱想,他不能放任这样的念头放大下去,这着实太过沉重了,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曾经以为,“堂吉诃德”的梦想真正实现了,不仅仅因为演唱会和格莱美的成功,更因为乔治-斯兰德、赫伯特-琼斯、海瑟-克洛伊,那一张张脸孔都真正领悟了专辑的精髓。

    他曾经以为,追逐梦想的道路,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那些高高举起双手欢呼的身影,那些热泪盈眶幸福满溢的脸庞,他们成为了自己的伙伴。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坚持、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灵魂,真正找到了知己。那些塞满了林肯中心的身影,那些塞满了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身影,他们真正看懂了“抗癌的我”,他们真正听懂了“堂吉诃德”。

    努力了如此之久,坚持了如此之久,奋斗了如此之久。在今天的某一个瞬间,他却开始否定自己,否定所有的所有。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梦想是真实存在的;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堂吉诃德是真实存在的;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努力狂奔,终究会抵达终点;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在这条荆棘道路之上,他不是踽踽独行的一个人。

    归根结底,他终究还是形单影只。所有的所有,刹那间在那些民众的键盘之下,灰飞烟灭,似乎那一切都比不上一句话语的重量;而且还是来自“娱乐周刊”的一句话语。如此轻易,如此荒谬,如此可笑。

    “你应该明白,无谓的坚持就是愚蠢,不仅仅是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而且还是对周围所有人的一种妨碍。你不愚蠢,你至少应该懂得放弃。你不是天才,从来都不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才,也没有那么多奇迹,你不过是一个做着白日梦的傻子而已,成功的几率等同于零!梦想?这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一个词语,是那些失败者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而已。”

    乔治-霍尔的话语,犹如梦魇一般,正当蓝礼以为,它们早就已经烟消云散、无足轻重时,它们又再次出现,高高在上、清冷高傲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满嘴苦涩,吐不出来,却也吞不下去。

    无力,深深的无力感。重生之后,蓝礼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感。

    死亡褪去,重获新生,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似乎就在狂奔,朝着梦想竭尽全力地狂奔,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竭尽全力,真正地肆意享受着人生,真正地诠释出了生命的色彩。

    但今天,他却突然茫然了,似乎所有的奔跑都是盲目而虚无的,睁开眼睛,漫天漫地的灰色和黑色,沉重的无力感犹如水草一般缠绕着脚踝,越挣扎,越紧绷;越奋力,越痛苦。

    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干燥的烟草气息混杂在深夜的清冷和凉爽之中划入了胸膛,低头看了看指尖的香烟,烟嘴居然被咬坏了,嘴角勾勒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把玩着香烟。

    点燃,不点燃?点燃?还是不点燃?

    思绪的汹涌却始终无法做出决定。随即,蓝礼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优柔寡断。这不是他,这也不像他,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否定自己、质疑自己、放弃自己。

    两世为人的蜕变之后,他以为,楚嘉树已经永远地被留在了上一世的回忆里,但现在居然又犯老毛病了。现在,他不是楚嘉树,而是蓝礼,蓝礼-霍尔。

    即使形单影只,即使孓然一身,即使茕茕孑立,即使踽踽独行,他也会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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