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最美的时候无外乎就是暮春、盛秋二季了。
    不过,由于孔子和曾子当年的一段师生对话,沂水的暮春时节不免被儒家美化到了一种政治理想主义的地步,以至于被形式化的春游、沐浴所充塞,反而给人一种束缚的感觉……倒是盛秋时节,正所谓一江秋色天水碧,百里烟波浩气存,显得别有一番风味,所以经常有人浮舟赏秋。
    当然了,这都是表象。
    孔子和曾子之所以推崇暮春,后来的人之所以感念盛秋景色,本质上是因为春耕、秋收这两个农忙时节刚刚过去,农业社会的人们终于有了一丝空闲,而恰好此时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出门游玩,所以可以感时慨怀,稍作放松罢了。
    换言之,景由人生,孔子、曾子对暮春时节沂水沐浴的推崇本质上是对一个农业社会的稳定运行的推崇,人们在盛秋时节的好心情本质上来源于秋收所带来的安全感,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么,如果战争来了呢?如果战争在这个时间段来到了沂水畔呢?
    建安六年的青徐一带,秋收时节却忽然遭遇到了秋涝,整个青徐地带大面积减产已成既定事实。然而,就在这个让所有人忧心忡忡的秋收之后,沂水流域不待给人喘息的时机,便即刻爆发了一场近小十万人级别的战役——原本以自保为主、割据琅琊的青徐豪霸们,在臧霸的带领下,在河北靖安台副使郭嘉的推动下,聚集了五万兵马南下郯城,正式以河北方面的军事序列参战。
    然而,中原联军五位前线指挥官之一,最年轻的徐州方面主帅周瑜,却显示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战术素养,一招海军入河,隔断沂、沭,简直给人一种天外飞仙的感觉。
    五万琅琊兵甫一南下,便被困死在狭窄的沂水、沭水之间,就好像这一切根本就是周公瑾的陷阱一般。
    “足下为何要跑啊?”
    大早上的,郭嘉从沂水中洗完脚上来,却是先目送五艘徐州水军的尖头海船从河中心缓缓向北驶去,方才蹬上皮履,一边往坡上而来一边正色发问。
    而其人身后,那些监视陆上营地的徐州海船再往后,沂水对岸西北方向,几十里外开外的缯山正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
    “我……俺……”被捆缚着的一名东莞军官跪在坡前,眼看着郭嘉从他身侧走过,却一直哭丧着脸,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知道军法吗?”郭嘉坐到小坡上的马扎上,微微叹了口气。
    这下子,这名军官愈发恐惧起来,以至于全身哆嗦,但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其人到底是咬牙说出了一句完整话来:“郭大使,我、我不是存心想跑的,但如今军中传言,粮食已经不足三日堪用,而沂水又过不去,开阳也早没了,所以属下才起了回东莞的心思……”
    “回东莞后呢?”郭嘉坐下后开始放下自己的裤腿。
    “属下……”
    “河北军法,逃兵杀无赦,军官还要牵累其部属转为敢死陪隶,你知道吗?”郭奉孝终于正眼看了对方一下。“你是我任命千石别部司马,你知道这么一逃要牵累多少人吗?”
    这名军官,也就是当日昌豨营前的巡逻军官,后来被任命为别部司马来稳定局势的那名昌豨旧部,唤做司马俱的,终于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在抖如筛糠之余连连叩首。
    郭嘉心如铁石,只是随意抬了下手,自然有甲士上前将此人轻易一刀了结,并割下首级,准备去示众。
    “不要着急示众了。”就在甲士将要往归营地之时,郭奉孝忽然再度开口。“今日这七十三名逃兵,暂且全都留下,且看看臧府君那边有无动静,若有军令下来,再行枭首,以做震慑!”
    甲士乃是随郭奉孝从青州跟来的可靠之人,闻言自然称命。
    而一旁一直抱剑肃立的徐元直,却是直接蹙眉开口:“奉孝,此时各营不过勉强支撑而已,还能有什么军令?难道臧霸还敢下令撤兵移营不成?不是你昨日说的吗,就眼下这个军心,一旦没了营地遮护,怕是要全军直接溃散吧?”
    “可如今是真的没办法了。”郭嘉立在坡上,望着身前绵延七八里,从沂水一直到郯城城下,之前看起来蔚为壮观,如今却已经隐隐失去控制的琅琊军营地,不由连连摇头。“我还是高看了琅琊兵,若再不有所行动,怕是今晚上就要哗变了。届时五万大军一夕而散且不提,咱们在乱军之中怕是也要不保。而且,我也没说是要撤退……”
    徐庶稍作思索,却是忽然醒悟:“没法撤退,也没法在此继续驻扎,所以只能反其道而行非常之法……你这是要鼓动攻城,以疲士卒?昨晚上你去臧霸营中,应该便说到了此事。”
    “不错。”郭嘉回过头来对着徐庶微微一笑。“元直越来越通透了。”
    “能成吗?”徐庶虽然猜到了郭嘉的心思,却还是一时摇头不止。“之前见到沂水连舟向北,军心便已经萎靡不振,连城东大营都弃了,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再去鼓动攻城,怕是根本动不起来吧?”
    “事至于此,能耗一日便是一日,何妨一试?”郭奉孝不以为意。“而且,此事能否促成其实与我无关,主要还是得看臧宣高在琅琊诸将中的威望……”
    “这倒是句实话。”徐庶不由嗤笑一声。“只是你为何不亲自去鼓动一番,做个配合呢?”
    “就这个军心士气……”郭嘉不由冷笑以对。“我若去参加军议,孤身过去呢,怕不是要先被人给砍了出气;带甲士过去,怕不是要立即引起他营警惕,直接不等晚上便引起哗变!元直何必笑话我?”
    徐庶再度笑了出来:“这倒更是句实话了!”
    “如今局面,你们怎么说?”
    片刻之后,立在自己营地中高坡上的臧霸,观望完整个大营的姿态,方才回首相对。
    而其人身后,赫然立着琅琊诸将。
    “大兄!”尹礼喘着粗气扶刀应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那郭奉孝明明就是耍了我们……三日了,开阳消息一点全无,粮食却也只剩三日,逃兵抓起来吊着打都止不住!要我说,关云长虽然是个义气人物,但此时说不得就是在西边被夏侯惇给缠住了!怕是来不成了!”
    “要我说,那关云长未必是真义气的人,说不得是人家周都督打开阳极速,而他关云长眼见着开阳被攻下后,忧心被堵在泰山西头,于是干脆早早逃回青州去了……”吴敦也忍不住插嘴言道。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臧霸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对方。“我问你们的意思听不出来吗?我是问你们该如何行事,不是让你们说个没完!”
    诸将相互交流了一个眼色,倒是不再做什么铺垫了,尹礼上前一礼:“大兄,我们都以为……”
    “你们都以为?”
    “昨晚上,老孙便叫我们去他营中说了话。”尹礼为之一滞,不由小心以对。“大家都觉得,不能在此地平白耗下去了!何妨杀了那郭嘉献给周都督,就地降了……曹刘正缺兵,咱们不至于被弃用!”
    臧霸依旧面无表情,却是瞥了一眼孙观,惊得对方一时慌乱。
    “大兄!”孙观亲兄,同样是青徐豪霸之一的孙康瞧着不好,赶紧插嘴。“大兄若是觉得与关镇东尚有义气可言,那便不理会这郭嘉便是,放他在此处自生自灭,或者更进一步,降了周都督后咱们一起联名作保,礼送其人归青州也行……”
    臧霸依旧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只是直接在坡上坐下,然后兀自解甲!
    琅琊诸将目瞪口呆,却又不解其意。
    最后,到底是尹礼忍耐不住,再度上前一步探身询问:“大兄何意?”
    “无他。”臧霸扔下衣甲、佩刀,只着中衣坐在坡上,昂首以对诸将。“诸位不是要造反降敌吗?我为军中主将,自然是要引颈就戮的……来,我就在此处,你们来杀!”
    尹礼、孙观带头,诸将面色大变之余纷纷下跪。
    而尹礼低头一叩首之后,再抬起头时,却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大兄莫要开玩笑,若无你,此地诸兄弟早该死光了,我等只是……”
    “我不要听你等如何,我只知道我此番出征前是下定了决心的,所以局势再危殆都不可能投降的,大不了一死而已!”臧霸干脆至极。
    “大兄……”孙观也叩首欲言。
    “孙将军既然已经早早准备降服南面了,咱们便是敌非友了,何谈大兄?”
    “大兄!”孙观再度叩首。“我等实在是为了自家兄弟好,如何敢害你?!”
    “这便不是你说的算了。”臧霸不慌不忙,依旧坐在那里从容以对。“你觉得投降是为了自家兄弟好,我却不觉得好!而且我觉得留在河北尽忠,方是真正为了诸位兄弟好!反正一句话,我不降南,而且你们若降,无论是谁,便为敌寇,你们不杀我,我却要杀你们的。”
    此言既出,便有臧霸本部甲士忽然涌出,数百人直接在臧霸营内包围了孙观、尹礼诸将。
    众将目瞪口呆,只能再度俯地叩首,而其中最亲近臧霸的尹礼几乎无奈:“大兄何至于此?我的性命都是大兄给的,你若不愿降,我从你便是,大不了咱们像当年在泰山为贼寇时一般,真的全军溃败了,藏在败兵中逃回去再来。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与大兄你刀兵相见的!”
    尹礼既然出言,臧霸方才缓缓颔首。
    而孙观也是无奈:“大兄,我欲降南,一是如今局势危殆;二则当年蒙陶徐州收留之恩,对徐州诸位心中有些好感义气,觉得就该顺势从了刘豫州才对。但无论如何,论义气,什么也比不过你我兄弟的义气,你若如此决绝,那我也随你在此就是,不就是一条命吗?真败亡了,大不了扔在这里!我孙观不惜命!”
    孙观、尹礼这一头一尾既然被臧霸逼着改了主意,其余诸将也只能硬着头皮发誓,就随臧大兄在这里死扛到底……反正嘛,别看一口一个生死的,大家都是做贼出身,真要是到了全军溃散的时候,大不了如尹礼说的那般实在,藏在溃兵中逃回去便是,何必为了这种事情在此时跟臧老大开片呢?
    而且,就营中局势来讲,说不得今晚上就要哗变,那说不得今晚上就能跑!
    “军中不稳,今晚上便可能哗变,我意已决,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立即攻城!说不定军心还能稍微稳妥一二。”臧霸继续言道。
    这下子,诸将更是头皮发麻,尹礼、孙观、孙康皆不好再说话,吴敦实在是无奈,只能开口:“大兄,我知道你是想以攻为守,维系军心,可如今营中情形,哪里还能说动士卒向前?”
    “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是足下的事情,请足下务必做到!”臧霸不以为然。“我的事情是说服诸位,而且已经成了,你们如何不能说服他们?”
    诸将还要诉苦,却不料臧霸一边开始着甲,一边却直接呵斥起来:
    “我不要你们说什么什么难处,我只要上午时分,三面出击,重新架起云梯、撞木,一起攻城!”
    吴敦等人面面相觑,偏偏又被臧霸压得不能反抗,便只能硬着头皮许下,然后各自回营,各显本事去了。
    有人如孙观兄弟平日治军颇严,于是关起营门,一唱一和,将其中鼓噪欲走者寻出,直接砍了脑袋挂在辕门上,又发出赏赐安抚人心;
    也有人如尹礼一般与士卒随和,便苦口婆心,翻出十几年的交情,去和军官们做个约定,请他们去说服更下面的士卒;
    还有人如萧建一般,万事无能,却可以临时哄骗士卒,说是此战乃是佯攻,等连攻两日,便即刻趁城中不备向东度过沭水回家,过了沭水便可轻易往归海曲,归了海曲,便有海货无数可以吃个不停……居然也有人信;
    更有人如吴敦一般,想杀人没那个决心,想骗人没那个口才,想攀义气却没人信他,弄得当场便要引出哗变来,然后逼得臧霸亲自引甲士过去,直接镇压,方才勉强出兵!
    而沂水中负责监视琅琊兵的徐州水军见状,便飞也似的向下游而去,然后悬挂旗帜提醒城上之人……其实,这倒是多此一举了。须知道,郯城位于沂水、沭水之间,距离两条河都不过数里路程,这四五万琅琊兵的营盘何其大?城下一有动静,便早早惊动了城内周都督。
    或者说,人家羽扇纶巾,儒将姿态的周都督早已经站在城上西北角的城楼之上,望着城下的琅琊军大营看了一早上了!
    但是出乎意料,望着明显在死撑的琅琊大营,占尽优势的周都督却不由渐渐不安起来,这和一边杀人一边洗脚的郭奉孝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得不说,周瑜的战场嗅觉还是极为出色的,这是一种天赋……最先让他产生不安的不是别的,乃是三日前城外琅琊大营中跟自己有勾结的孙观送回的那个讯息,说是关云长随时可能往开阳方向支援到位!
    这当然是合理的,也是必须要防范的,于是周公瑾即刻传令水军主力,打下开阳城后,务必小心戒备西面武水方向的敌军。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周瑜便隐约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因为孙观所叙述的情报获取方式,对他而言有些熟悉——当日好友蒋干来到拜访自己时,他周公瑾为了以防万一,便伪造了一封昌豨跟徐州交通的降书,以求在谣言之外,尽量多一个渠道促成青州方面整饬琅琊诸将,顺便促成南下。
    当然了,蒋干雅量高致,全程没有去看那些东西,这让周瑜颇感惭愧,以至于现在都对蒋干念念不忘……但无论如何,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让周瑜即刻对原本被他视为掌中之人的郭奉孝警惕起来。
    唯独,警惕归警惕,忧心归忧心,周公瑾实在是想不清楚可能的破绽在何处!
    开阳是诱饵?
    但这次的战略目标就是兵家要地开阳,不可能不打的。开阳在手,不仅能对青州造成威胁,更会对泰山西侧关羽形成压制,大大缓解夏侯惇的压力,而且说不得能和夏侯惇两面夹击,吃掉关羽也说不成!
    眼前五万琅琊兵还有反扑实力?
    也不可能啊!两面河道锁住,郯城坚城重兵挡在身前,而这五万大军粮食已经快要不济,坐等对方溃散便是。
    实际上,根据周瑜的观察和孙观的回报,琅琊兵也确实撑不住了!
    但是,现在第二个疑点又来了,明明已经撑不住了,明明是溃散在即,可为什么臧宣高和郭奉孝还要死撑?是什么给了他们底气?又或是他们在给什么作掩护?!
    可整个战场都在自己的完美控制之中啊?!
    一个狭长的长条形战场,左面沂水,右面沭水,自上而下,从孙观的莒县开始,开阳、即丘,到自己脚下的郯城,真的是完美控制住了!
    中午时分,周瑜攥着手里的羽扇负手而立,冷冷看着玩笑一般溃散下去的琅琊军,却居然在城头士卒们的欢呼声中渐渐眉头紧锁……战场直觉告诉他,他一定是漏了什么关键,可是却怎么都想不到是什么东西?!
    沂水方向有秋风吹来,带来了血腥气和清水的气息,这是风向改变的预兆,但周公瑾早有所料,却并不在意……其人长吸一口气,然后开始闭目以对,在心中盘点起战场外的不确定因素:
    首先,一定不是审配,其人如果没有援兵,此时一定会尽量以保全青州为上,便是有了援兵,以秋收为界,也来不及南下了!
    其次,应该也不是青州水军南下……虽然说青州水军南下,可能会堵住淮河口,可能会沿途攻下几座沿海城池,但都无须在意,因为他们无法及时干涉到眼下的战场,除非他们会飞,能一口气几千里,一直飞到下邳,或者脚下的郯城。
    然后……便只有关羽了,正如开阳落入自己手中后,将会对关羽产生极大威胁一般,在解决臧霸之前,关羽也对开**有巨大威胁,这应该是唯一一个合乎情理的,河北方面逆转此战的思路所在。
    但问题在于,自己已经在开阳对关羽做出了防范准备,而对方却根本没有出现在沂水战场的迹象!
    于是事情又绕回来了,周瑜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此战成功!最多两三日,琅琊兵便要彻底崩溃,届时他将扫平琅琊五万大军,将战线推进到开阳,继而和夏侯惇在武水一带连成一片,逼退关羽,为东线赢得一场大胜!
    也将刘豫州与他周公瑾之名刻在天下人脑海之中!
    可是,叹了一口气后,望着下午时分重新被鼓动起来攻城的琅琊士卒,周瑜却忍不住愈发焦虑起来。
    “郝都尉遣足下来下邳?”同一时间,下邳城城西葛峄山隘口处,宽阔的沂水浮桥迎来了又一支规模庞大的民夫队伍,负责此地的将领曹豹当然不会亲自检查,只是一名张姓军司马从山上营中下来,进行检视而已。“如此多的民夫,为何之前未有联络?”
    “见过张兄!”负责押送民夫的郝普部千石司马操着一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泰山口音,认真做答。“是这样的,军令是郯城周都督所发,直接用水军从沂水送到了我们缯国的,缯国那边兄台应该也知道,并没什么战事,而郯城那边却已经是四五万敌军汇集城下了,我们郝都尉不敢怠慢,即刻征发全县民夫,星夜兼程,三日便到此处,生怕耽搁!你看,俱是精壮……”
    负责检视文书的军司马连连颔首,根本就没认真听:“郝都尉印信无误,前线在大战,民夫确实越多越好,辛苦足下……”
    “我们还带了不少军械!”郝普部的司马赶紧如表功一般再度插嘴。“我们都尉听说郯城那里战事吃紧,专门从缯国武库中取了数千长矛、环首刀,还有几百把战锤,还有一些皮甲、铁甲……可惜没有金鼓。”
    这曹豹所属的张司马再度敷衍颔首:“看出来了,郝都尉确实是尽心尽力了,此战若胜,周都督将来必然有会有赏赐。”
    而言至此处,其人大概是嫌弃对方唠叨,却是直接将文书交还给对方,干脆放行:“过了浮桥,转过隘口,不要留在山下,那是军营,去城南营盘安置……此人好大的个子,好长的胡子,如何不从军?”
    郝普部司马先是一时放松,却又紧张讪笑:“这是我们缯国本地同乡,原本已经要被我说服从军了,结果今年秋收不足,他家中尚有三四个孩子,反而不敢从军了,只是念在他个子大,便让他做了个民夫头子。”
    这张姓司马也是一时叹气:“你们泰山那里秋收也不好吗?算了,速速过去吧!”
    “确实不好。”郝普部司马闻言也是如释重负,却又忍不住在顺着某人的眼神再去询问。“敢问兄台,城中如今是谁做主,我待会在城南安置完民夫后,入城找谁交纳军械,再找谁听命?”
    曹豹部属终于正色看了对方一言,却没有多少敷衍的意思了,反而低声交代了两句:“下邳是徐州州治,东线枢纽,情形复杂……城中能做主的人颇多,譬如陈刺史、陈从事、曹从事、陈校尉、糜府君,都在城中,而城外也有我们曹将军处置,你入城后,要是不想多事便去找陈刺史,若是讲规矩便去找陈校尉,但若是想求个便利,不妨去找曹从事!”
    “陈刺史、陈校尉父子我都知道,曹从事是曹将军族叔我也知道,还有糜府君、糜都尉那就更不必说了,咱们徐州人谁不晓得……可又一位陈从事是什么跟脚?”这缯国来的军官愈发好奇。
    曹豹部属刚刚升起的一点好意顿时烟消云散,却是懒得理会这个土包子了:“当然是陈长文从事!从淮南来的,负责监察徐州的那个!”
    这看押民夫的郝普部司马恍然大悟,几乎脱口而出:“是牌上那条冬日卧蛇!一城之内,竟然有四张牌?!”
    曹豹部属只当没听见,直接负手上山去了。
    而对方既去,这名郝普部司马回头和身边高大的民夫屯长对视一眼,便不再犹豫,驱动数千白衣民夫,载着军械,大摇大摆,以一种极为轻易的方式越过了上游臧霸军视为天堑的沂水,然后又堂而皇之越过了下邳城城外防守要冲葛峄山山口,最后从容在城南大营落脚。
    稍作片刻,那郝普部司马,也就是关羽麾下一名泰山本地将领,唤做孔秀的伶俐军官,复又带了一曲‘郝普部’兵马,四屯‘民夫’,压着十几车军械、甲胄还有什么粮食之类的东西,举着郝普的文书,往城中寻什么负责民夫调配的‘陈元龙校尉’缴纳物资去了。
    城门守卫亲眼看到是上好军械、盔甲、军粮无误,又有正经文书,再加上下邳三重城墙,外墙并不限制小股部队,也都无话可说,便径直放行。
    而眼见着孔秀入城成功,关云长却也不急,而是依旧白衣草鞋,就在营中生火烧水,吃饭泡脚,和周围营地中的民夫第一日到达时并无二样。
    但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关云长营中数千休息完毕又饱食一顿的民夫却就在营中穿上甲胄,换上韧性极佳的皮履,拿起长矛短刀,然后忽然在南面大营中放火!
    城南大火突起,下邳太守,直接负责下邳城防的糜芳一开始还以为是民夫不慎走了水,居然直接下令打开南门让士卒出南门救火……可怜孔秀在城内等到天黑,刚刚披挂完毕,还准备血战一场,夺取城门以报关羽知遇之恩呢,却几乎兵不血刃,直接稀里糊涂占据了下邳城南面城门楼,也就是那座著名的白门楼!
    占了城楼以后,还有人给他下命令,让他好生维持白门楼的秩序,务必保持城门通畅!
    孔秀目瞪口呆,就站在白门楼上,看着城外火势越来越大,然后再看着无数火把如那晚一般连成一片火海,火海又化作一条火龙,随着鼓噪欲喧哗声一起,直接穿越自己脚下的下邳城南大门,往乱作一团的下邳内城而去。
    更让孔秀赶到古怪的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当全副披挂,打起镇东将军旗帜,威风凛凛的自家关将军路过城门时,却居然还夸赞了自己一句着实机灵!
    汉建安六年,九月初七,就在官渡鏖战,千里拉锯之时,镇东将军关云长白衣南下,奇袭下邳,拥有三重城墙防护却根本没有多少兵力的下邳城几乎是立即陷落,徐州刺史陈珪(冬日猴牌),屯田校尉陈登(秋日兔牌),下邳太守糜芳,左将军府从事,总览东线后勤的陈群(冬日蛇牌)、曹宏,在一个时辰内随着下邳城内城一起,纷纷束手就擒。
    又过了半个时辰,位列通缉动物牌中的秋日鼠曹豹,扔下险要的葛峄山,只带一曲兵马,往城外自家庄园中取了部分金珠,便仓促而逃,结果半路上被其下属军司马张闿杀人越货……而黄巾降将出身的张闿从此不知所踪。
    到此为止,中原联军东线大本营,徐州州治下邳彻底陷落,沂水、沭水河口尽数落入关羽手中。
    而此时,夏侯惇还在为潘璋的又一次主动进攻而犹疑……因为他担心仓促救援会被潘璋身后的关羽给吃下,而这位曹军前线大将甚至都不知道此时沂水东边发生了什么!郯城战事才爆发了七天!水军锁住沂水才不过三日半而已!
    至于依旧羽扇纶巾立在郯城城头的周公瑾,也依然没有想明白自己可能的威胁到底来自何方?平心而论,这不怪他,因为这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书生,真的已经在自己身前的局部战场做到了某种意义的完美。
    然而秋风飒飒,温度适宜,因为白日被逼着攻了一日城,而累到没心思哗变的琅琊军军营之畔,理论上已经陷入绝境中的郭奉孝,却居然又去沂水中洗了个澡,甚至还在徐元直怪异的目光中于归途吟诵起了《论语》: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我是洗了个脚的分割线————
    “……遂到下邳,陈珪、陈登、糜芳、曹宏、陈群皆就擒。羽入城,尽得徐州将士家属,皆怃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复以秋收涝灾为念,乃大发城中仓储与下邳内外百姓、民夫,陈、曹、糜府库财宝,其分文不取,尽赏士卒。”——《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
    ps:说个事,明天要去面基,为了防猝死提前请个假……然后向格子里的夜晚大神致意哀悼……独居,十天才被发现……我要是真猝死,估计也一样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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