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落日的余晖从弟勒尼安海上投来最后一抹光亮,城市的上空这时候已经从傍晚的瑰丽变成了如窖藏许久的葡萄酒般的深红,亚历山大坐在“瞭望哨”酒馆最高处的屋顶上,在他旁边,奥孚莱依的目光紧盯着远处的海面。
    其实从这里是看不到的什么的,桑塔露西亚港被环抱在港湾当中,从两侧深入海里的礁群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为这片港湾带来了平静与安全。
    “有些晚了大人。”奥孚莱依扭头对亚历山大小声说,他看得出来伯爵似乎有心事,从坐在这里那一刻起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从伯爵一直在无意识的摆弄腰间的剑柄可以察觉,亚历山大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当前要发生的事情上。
    可是,还有什么比眼前的事更重要呢?
    奥孚莱依有点想不明白。
    今晚要发生什么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当然更多的人还不清楚,他们只接到了等待动手的命令,至于究竟干什么其实并不清楚。
    只是少数人真正知道整个计划,这其中就包括奥孚莱依和瞭望哨的老板巴尔。
    “不要着急,”亚历山大知道奥孚莱依说的是什么,不过他真正关心的不是眼前,而是正在王宫里发生的事“等一等,再等一等。”
    岸上已经灯火通明,从高处可以看到海面上点点晃动摇曳的亮光,那是无数正在回家的渔船。
    亚历山大忽然有种淡淡的茫然,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漂泊却始终没有找到家的感觉,虽然蒙蒂纳可以说得上是他的家,可有时候却又多少有些陌生,而现在看着那些正在返回岸边的渔船,一股莫名的思乡念头不禁涌上心头。
    “奥孚莱依,你想家吗?”亚历山大看看行军队长,看到奥孚莱依好像有点意外的神色,亚历山大点点头“等这件事结束了你可以回家几天,不过我想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了,法国人就要来了。”
    在亚历山大的印象中,路易十二是个很矛盾的人,在对贵族们采取种种压制夺取他们手中权力的同时,却又积极鼓励底层民众畅所欲言,就是在他统治时期,巴黎大学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正式确立了大学自治思想的高等学府,而这种思想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亚历山大熟悉的时代。
    而在军事上路易十二也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有时候看似无比鲁莽胆大妄为,有时候却又谨小慎微,稳扎稳打。
    亚历山大忘不了他还是奥尔良公爵的时候亲赴西西里煽动当地暴动,可也不会忘了记忆中这位国王为了确保入侵意大利的顺利,在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后居然硬是忍受着每天消耗大批物资的损失,直到等到他赖以克敌的火炮运到之后才在1499年7月中旬正式从尼斯兵营出发,向伦巴第进军。
    而法国人在马赛港集结的海军,则要在更晚些的时候才会出发。
    所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亚历山大是这么猜测的。
    奥孚莱依看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海上,再悄悄看了眼亚历山大,他总觉伯爵的情绪有点古怪,像是在刻意让自己平静下来似的。
    “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大人请放心。”奥孚莱依低声提醒。
    亚历山大看了看用眼神暗示他不要露出不安神情的行军队长,只能稍微苦笑着点点头。
    奥孚莱依当然不会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实际上所有步骤都是经过反复考虑的,对于是否能成功亚历山大并不担心,只是王宫里正在发生的事却怎么也让他平静不下来。
    亚历山大抬头看看远处,如钩的弦月已经升起,明亮而又清冷。
    这时候的箬莎也在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在她身边,阿尔弗雷德睡的沉沉的,一丝唾液从嘴角垂下来挂在脸上看上去有点滑稽。
    箬莎扭过头用一条胳膊支撑侧着的身子,用握着的拳头托着下巴仔细看着阿尔弗雷德睡得如同一个婴儿般安静的脸,她另一只手里摆弄着个小小的透明瓶子,里面还残留着的半瓶绿色汁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这张脸她从小到大就很熟悉,不过像现在这样安静的躺在她身边像个孩子似的让她仔细观察却是第一次。
    箬莎伸出手指在阿尔弗雷德脸上轻轻点了点,然后手指向上移动,最后在王子的额头上停下来。
    箬莎的目光慢慢变得冷淡,她的拇指抬起,三指合拢,随后点在阿尔弗雷德额头上的食指突的向上一翘,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砰”。
    “砰!砰砰!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突然传来,伴随着这声响的是房间外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和杂乱奔跑的脚步声。
    箬莎把手里的瓶子放到一旁追上,盯着房门看了一会,却没有动。
    砸门声越来越激烈,而且还夹带着满是惊恐的催促叫喊。
    “看在上帝份上,快开门,阿尔弗雷德~”
    这是王后的声音,同时还有其他人在不停的喊。
    睡得很熟的王子似乎因为被吵到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噜声,不过却没有醒来。
    箬莎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了杯子,里面装的是清水,她看了看阿尔弗雷德,然后手里杯子一翻,水就全泼到了王子脸上。
    “啊~”
    阿尔弗雷德被泼醒了,他先是身子一跳然后茫然的看着还拿着空杯子的箬莎。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过外面好像是你的母亲,可你一直叫不醒我只能这样。”箬莎示意的抬抬手。
    “怎么了,要知道今天可是我结婚啊。”
    阿尔弗雷德有些恼火的光着脚下地走到门口拉开门销。
    不等他开门,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骤然撞开,王后满脸惊恐甚至是几乎疯狂的冲进了新房!
    “阿尔弗莱德,你父亲!快去看看你父亲!他出事了!”王后抓着阿尔弗雷德的胸口不停的叫喊着,她的目光涣散,不顾一切的扯着儿子向外跑去。
    “怎么了?!”阿尔弗雷德也一下子慌了起来,看到一大群人在走廊里慌乱的跑来跑去,他只来得及回头新婚妻子看上一眼就被王后拽着冲出了房间。
    箬莎慢慢走到门口,她神色平静的看着一群人向着腓特烈房间的方向跑去,然后转身回到床边,从地上捡起虽然华丽却因为镶嵌的宝石太多和款式复杂而显得有些过于肥大的外袍。
    “殿下。”
    一个女仆出现在门口,看到箬莎似乎是要自己收拾衣服不禁有些意外,她匆匆走进房间要从箬莎手里接过外袍,却意外的被拒绝了。
    “你叫我什么?”箬莎看着那个女仆。
    “殿下,您是阿尔弗雷德王子的王妃,当然要称呼您殿下。”女仆有些紧张的说,对这位王妃很多人不但早有耳闻,更多的则是深深明白她所永远有的权势,甚至在私下里,有人称呼她是那不勒斯的女王。
    “我喜欢这个称呼。”箬莎笑了起来,她伸出手递到女仆面前,看到女仆受宠若惊的半蹲下去捧起她的手亲吻,箬莎又露出个笑容“现在你可以帮穿戴好了,我要去看看国王,但愿他没出什么大事。”
    “是的殿下。”女仆有些紧张的开始帮箬莎穿戴起来,因为匆匆忙忙的,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箬莎在递给她那条裙子时,趁机从繁琐蓬松的裙撑下的夹层中抽出一柄锋利的短刀。
    箬莎赶到国王房间的时候,看到一群人正焦急的围在床边,王后和阿尔弗雷德正倾着身子正在不停的呼喊国王的名字,而在床的另一旁两个医生正在不停的忙活着。
    “怎么了?”箬莎刚刚走过来就发出一声低呼。
    躺着的腓特烈在不停的急促喘息,他的喉咙像拉足了力气的风箱般发出呼呼的声响,每喘息一声都会有一股恶臭从嘴里发出来。
    国王的眼皮在不停的抖动,不过在睁合之间却已经看不到瞳孔,他的脸色因为呼吸急促已经憋成了黑紫色,鼻孔也随着呼吸剧烈的扇动着。
    “看在上帝份上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尔弗雷德愤怒的对两个医生吼叫着,双手不住抓着自己的头发“宴会的时候国王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是有人下毒吗?”
    阿尔弗雷德的话让所以人都不禁吃了一惊,人们匆匆相互对视,眼中都露出了惊恐猜忌的神色。
    “请原谅殿下,不过我们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医生惊慌的回答“我们看不出国王究竟怎么看,这看起来的确像是中毒可更多的像是犯了癔症。”
    “你说什么!你是在指责国王中邪了吗?”王后愤怒的喊了起来,她绕过床冲到两个医生面前几乎是要扑上去似的对着他们喊叫着“我命令你们立刻把国王救回来,否则我会让你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医生们惊恐的看着已经完全歇斯底里的王后,虽然那不勒斯之前从没出现过因为治不好病而被治罪这种事,可现在看着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王后,他们却不敢肯定将遭遇到什么可怕命运了。
    箬莎靠在阿尔弗雷德身边,拉着他的手不住低声安慰,这时候她看上去完全像个关心丈夫的妻子,只是当她偶尔回头看向躺在那里不住挣扎的腓特烈时,眼神中才闪过奇怪神色。
    “国王不可能得癔症。”一个肯定的声音忽然传来,掌印官雷欧福德出现在门口,在他身后紧跟着走进来的是那不勒斯大主教。
    看到大主教,王后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了,她向雷欧福德望去,似乎是希望他说出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可当看到四周人脸上同样隐约慌乱的神色,王后就更加慌张了。
    “大主教为什么来了?”阿尔弗雷德也有些意外的看向大主教,他向箬莎望去,希望自己的新婚妻子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你要冷静阿尔弗雷德,也许很快你就要肩负重任了,”箬莎低声对他说,看到阿尔弗雷德面显惊慌,箬莎用更低的声调提醒他“注意掌印官的话。”
    “陛下是得了急病,绝不是什么癔症,”雷欧福德看看大主教,在得到一个赞同的首肯后,掌印官继续大声宣布“宣扬国王是癔症就是居心叵测,这是试图污蔑我们的国王受到了魔鬼的引诱,是诋毁王室和王族,是敌视西西里与那不勒斯的敌人可耻的构陷。”
    提出癔症的医生脸色瞬间变了,他想要为自己辩驳,却早已经被守在旁边的卫兵用胳膊从背后紧紧卡住喉咙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与此同时掌印官如同判决般的继续说:“国王只是得了急症,这是经过大主教亲自验证过的,任何企图混淆视听的言行都是不能容忍的,必须受到惩罚。”
    说着欧福雷德目光严厉的看向众人:“国王需要治疗和修养,而王国需要有人治理,作为王室掌印官我有责任在这个时候为此站出来,”
    “上帝选择和赐予了国王以王冠,这是上帝的意志,”大主教缓缓的说,他的眼神从躺着的腓特烈身上停顿了下,然后望向站在一旁的阿尔弗雷德“我的孩子,这个时候你应该做好肩负起自己重任的准备了。”
    阿尔弗雷德呆呆的看着大主教,虽然渴望早日戴上王冠,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之下。
    先结婚,再登基,阿尔弗雷德一时间居然被这突然降临的“幸福”砸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国王只是得了重病!你们难道认为他已经不行了吗,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尽快给国王治疗吗?”自从大主教出现后王后就一直因为惊慌害怕而有些懵懂,到了这时看到大主教当众暗示儿子做好准备她才突然清醒过来,王后霎时惊恐不安起来,她慌乱的向旁边的人大声解释,却忽然发现人们这时只是关注着阿尔弗雷德的神情。
    “不,我不想当国王,我是说我还没做好准备……”
    在母亲盯视下有些心虚的阿尔弗雷德想要分辩几句,可不等他继续说下去,箬莎已经抬手阻止了他。
    “国王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危险,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承担责任,阿尔弗雷德,别忘了你是西西里王国的合法继承人。”箬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同时她的目光扫向房间里人们,凡是与她眼神相遇的都不由低头躬身行礼,一时间连大主教都有种似乎房间里的人们更在乎的是她的态度,而不是王子。
    王后不安的看着四周,却没得到任何同情更勿用说是支持的眼神,人们份份避开王后投过去的目光,然后又追寻着箬莎的注意。
    在短短的刹那,以一种颇为诡异的方式,在国王的卧室和躺在床上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腓特烈面前,那不勒斯王国完成了它的权力交接。
    “陛下,请您在这里好好照顾国王陛下,”箬莎走到王后面前躬身行礼,当她抬起头时目光闪闪的与已经呆滞的王后对视“请相信我,阿尔弗雷德会是个很好的国王。”
    王后愣愣的看着箬莎,不知怎么,眼前这个以前就让她总是感到隐隐不安的新婚儿媳现在让她觉得紧张,特别是当她说到阿尔弗雷德的时候,王后甚至有种想要叫出来的冲动。
    国王突然在王子新婚当晚重病!
    从王宫里传出的消息几乎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传遍了那不勒斯城。
    接下来很快新的传言也跟着传来,阿尔弗雷德王子临时摄政!
    原本还沉浸在婚礼欢乐中那不勒斯瞬间陷入了一片恐慌,在这个时候国王病危让人们感到了莫名的紧张,看着已经出现在街道上的一队队的士兵,还在狂欢中的民众开始乱哄哄的四下分散往家里跑,人们知道这种时候是很容易发生种种变故的。
    一阵急促的钟声不停的敲击着人们的心脏,那里的水井边有个圣母祈祷龛和小铜钟,钟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一队士兵立刻闻声奔去,可当他们赶到时看到的却是一间已经被砸破了屋门,里面的东西凌乱不堪的店铺。
    很显然洗劫者早已经逃掉,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不知为什么,那不勒斯城里一下子变的混乱起来了。
    警钟的声音到处鸣响,街上时不时的出现来历不明的人群。
    这些人似乎对那不勒斯很熟悉,他们往往突然出现在一些贵族的家里,然后不等闻讯而来的城防军赶到,已经狠狠洗劫了那些摆设着精明雕塑和藏着珍贵宝石的住宅,在给城防军留下一片狼藉后,继续奔向下个目标。
    正聚集在王宫里的贵族们很快就听说了这可怕的噩耗,原本就乱哄哄的王宫变的更加混乱不堪,贵族们先是茫然,然后就愤怒的向阿尔弗雷德王子提出立刻对全城进行搜捕,更有人提议全城戒严,但是阿尔弗雷德却在这时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让佣兵占领整座城市吗?”阿尔弗雷德举棋不定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些群情激昂的贵族被他下令挡在外面不要进来,可即便这样还是能隐约听到他们的阵阵叫骂和抱怨,他很清楚他父亲花钱雇来的那些佣兵都是些什么德行,在平时或许他们还能老实些,可在如今这个时候,一想到要把整座城市的管理权都交给那些人,阿尔弗雷德不由举棋不定难下决心。
    “殿下,如果不能尽快控制全城事情可能会变的更糟,”掌印官在旁边提醒着“请您快点下达命令。”
    似乎没有察觉到掌印官那已经略带胁迫的口吻,阿尔弗雷德依旧有些茫然的走来走去,当听到紧闭的房门打开的声音时,他不耐烦的呵斥着:“是谁,我已经下令没有得到允许不许进来了!”
    “阿尔弗雷德。”箬莎站在门口,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些贵族正站在走廊里向房间里投来目光。
    箬莎已经换下了华丽的婚纱,换上了一身做工固然精细,但款式却更为奇特裙装。
    和当下众多繁琐多变的服饰不同,箬莎的这身黑色衣服更多透出的一种威严,直拖地面的裙摆微微膨起,原本作为装饰的衣领被一件薄棉硬质披肩代替,而一条紧扣腰间的宽腰带让她的身形显得比任何女人都更加笔直,挺拔。
    一种有别于任何贵妇的威严让她看上去如同一个从战场上骤然踏入宫廷的女战神,而不是刚刚离开婚房的新婚妻子。
    看着箬莎这身打扮,阿尔弗雷德有点恍惚,然后他才用力双手搓了搓有因为之前长时间的紧张已经有些僵硬的脸。
    “对不起,我以为是别人,”阿尔弗雷德抹掉脸上的汗水,看着箬莎背后的房门缓缓关上,隔绝开了外面那些窥伺的眼睛,他走过去满是歉意的说“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可我先是莫名其妙的睡着了,接着又出了这么多的事,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阿尔弗雷德,”箬莎双手抱住阿尔弗雷德的头让他看着自己“听着你现在不只是王子了,而是那不勒斯的摄政,所以现在你需要做的是冷静下来明白吗,医生们正在全力为国王治疗,你的母亲也已经有人照顾,这些你都不用担心,可是阿尔弗雷德,如果上帝的意志是安排你成为国王,到了那时候你必须明白自己的责任。”
    阿尔弗雷德不住点头,他感激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在这一刻他觉得就是自己的母亲也没有箬莎更值得信任,毕竟当大主教提出要他担任摄政的时候,王后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
    “可是殿下,现在我们需要有人能支持我们,我们需要一支有力的军队的帮助,”站在一旁的掌印官忽然插话“雇佣兵如果不能信任,那么谁能帮我们控制城里的局面?”
    阿尔弗雷德茫然而又本能的看向箬莎。
    “我的科森察掷弹兵可以提供帮助,不过我担心这可能会引起很多人的非议,”箬莎漫不经心似的说,看到阿尔弗雷德露出犹豫的样子,箬莎看向一旁的雷欧福德“那么掌印官你认为怎么样呢?”
    “请原谅殿下,科森察军队直接进入那不勒斯城不符合规矩,这会让人们误会的认为这是一场政变。”
    掌印官出乎意料的表示反对,他甚至用有些愤怒的眼神盯着箬莎,似乎想要看出这位新王妃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会被反对。”箬莎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慢慢坐下看向阿尔弗雷德。
    王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恼火,他有些不满的盯向掌印官,他知道父亲的这个亲信与莫迪洛伯爵之间矛盾不小,可现在他针对的却是自己的妻子,这让阿尔弗雷德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那不勒斯的佣兵不值得信赖,而妻子提出的帮助又被人所质疑,这让初次举得掌握了大权的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的权威也在同时遭受着质疑和挑战。
    “我需要我妻子的军队帮助我恢复那不勒斯的秩序,所以我决定允许科森察军队进城,至于那些贵族我会向他们说明一切。”
    阿尔弗雷德声调生硬的对雷欧福德说,他已经把这当成了较量,一场关系到确立他的摄政权威的较量。
    掌印官没有在说什么,只是鞠躬行礼,不过他的眼神却又望向箬莎。
    雷欧福德不能不承认这位伯爵小姐的确是个能让男人心动的美人,不过真正让他佩服的还是莫迪洛伯爵的计划。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伯爵的计划进行,不过接下来才是最重要和关键的一步。
    一条条的小船划开深深的海水向着港湾外的灯塔岛礁划去,浪花时不时的扑上船头,溅在船上人的身上。
    月色下,掩盖在麻布斗篷下的武器微微反光,时而恍过人的脸,映出的是一副副冷酷而又漠然的神情。
    灯塔礁石上的人也在狂欢,虽然有着警卫海上的任务,但是这倒也并不妨碍他们趁着王子结婚的好日子喝上一杯。
    特别是瞭望哨的那个酒馆老板,也许是因为认识了贵人有些得意忘形,他居然派人送来了整整一桶上好的葡萄酒。
    一个守卫坐在炮台上看着远处的城市,说起来他们是不愿意来这当差的,不过国王许下的重赏不但让人动心,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那不勒斯采石场的当地犯人。
    这些人都在城里有着自己的家庭,这就让他们不敢轻易逃跑,而腓特烈当初许诺他们可以被赦免的条件,也多少让他们还抱着幻想和希望。
    “也许国王会说话算数,”那个人喝口酒然后嘟囔一声,就在他站起来要解开裤子撒尿时,海面上的一道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什么?”
    卫兵嘟囔着探出身子想要看的清楚些,可突然间他感到胸口一凉,接着因为剧痛从他被紧紧捂住的嘴里发出的呻吟却变成了沉闷的唔鸣。
    几条身影迅速从灯塔下的阴影里冲出来,在一个显然很熟悉这里地形的人的带领下,这些人先是飞快的占领了架设着火炮的炮台,然后这些人悄悄向灯火通明的灯塔潜去。
    一阵阵放肆的叫喊混在浓烈的酒味里飘出来,人影晃动,时不时的还能听到有人在用王子和科森察伯爵小姐的新婚之夜开着低劣的玩笑。
    谢尔把马刀的刀脊抵在额头上,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他想起了老爷的命令。
    “杀掉里面的人,不过别引起太大的乱子。”谢尔说着向瞭望哨派来那个带路的人点点头,看着他收拾了一下就推门走进去,谢尔向身后的人微微摆手。
    灯塔里先是传来略显意外的声音,随即伴随着猛烈的冲撞声响起了几声惊呼。
    可混乱几乎还没有开始就被迅速压了下去,随着几声短暂急促的惨叫,灯塔里归于沉寂。
    谢尔来到外面,他身上混杂着酒气和血腥的味道被带着腥味的海风一吹淡去了不少,在深深吸了口这依旧显得有些陌生的空气后,他向带路的那不勒斯人说:“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要知道刚才我坐船过来时候就已经快要吐了。”
    那不勒斯人有点得意的笑了笑,这些巴尔干人让他们感到畏惧,特别是看到刚才屠杀情景就更是骇然,不过现在他倒是觉得这些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你们的同伴在外海的岛上吗?”这个带路的那不勒斯人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不过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跟着瞭望哨的老板巴尔手下干些见不得人的黑活,所以即便是屠杀了守卫岛礁的卫兵,他们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把我们的船带进港口,尽量小心不要引起惊动。”谢尔吩咐了一句。
    “好的,随便你们干什么,不过说好了不论你们赚了多少我要分一份。”那不勒斯人有点不甘心的说。
    “放心吧,很快你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赚了。”谢尔学着当地人的口吻说了句,看着跟着几个手下,带着伯爵亲笔写的密信消失在岛礁阴影里的那不勒斯人,谢尔厌恶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不喜欢这些油滑的罗马人,哪怕他们好像是老爷的同乡,可这些人就是让他喜欢不起来,而且他也不喜欢那个老爷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谢尔总觉那位伯爵小姐看老爷的样子就和亚莉珊德拉女大公看老爷一样。
    “不知道老爷要那些噩梦草有什么用。”
    谢尔坐在之前那个卫兵坐过的地方看着远处岸上的城市心里寻思着,说起来他跟着老爷的时间并不长,之前虽然早已经被挑选出来担任老爷身边的巴尔干卫兵,但是真正成为亚历山大的近卫还是在猎卫兵队长布萨科成为巴尔干第二团团长之后,所以对于亚历山大的很多习惯他还有些陌生,或者说他的前任显然也并非一个足够脑筋灵活的人,至少没有教会他如何在伯爵老爷那些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的女人之前混得好些。
    谢尔记得当老爷知道他清楚有一种带着一串如喇叭般盛开的紫色花朵的植物时曾经显得很感兴趣,在离开巴尔干前还特意让他到处采摘了不少那种被当地人叫做噩梦草的花束,而就在他们来到那不勒斯的时候,老爷找谢尔要走了那些奇怪的花。
    “那东西除了能让人说胡话,还有做噩梦能有什么用处。”谢尔有些奇怪的想了想,然后决定放弃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他的任务是接应那些停留在外海的蒙蒂纳军队,一旦那支船队进港,就迅速登陆占领桑塔露西亚。
    而根据亚历山大的命令,之前第一批跟随他登岸的蒙蒂纳军已经与等待命令的科森察军队一起向着那不勒斯城外不远的地方推进。
    王宫里依旧是乱糟糟的,贵族们在议论纷纷的同时又隐约似在谋划着什么,就在阿尔弗雷德刚刚下令让科森察军队进入那不勒斯城不久,雷欧福德却给他带来了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王后正在和一些大臣秘密联系,他们的目的是要宣布废除您的摄政权。”掌印官看着脸上苍白的阿尔弗雷德略显同情的摇摇头,说起来这可不是他们的计划,尽管即便没有这个计划也阻止不了他们夺取那不勒斯,但是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是连上帝都在帮助他们。
    “为什么,我的母亲为什么要反对我?”阿尔弗雷德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就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当然了,她不希望她的丈夫退位,更不希望把王后的位子让人,可是她就为了这个就要废除我的摄政权?”
    “或者王后希望自己当女王。”
    掌印官的话霎时刺激了阿尔弗雷德,因为他知道如果从血统上说,他的母亲因为同样出身阿拉贡王室,的确是有权宣称王位的。
    “我该怎么办,告诉我该怎么办?”阿尔弗雷德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掌印官“告诉我这个时候谁能帮我。”
    “殿下,其实您自己已经知道了。”掌印官用有些无奈的语气说“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不论是威望还是能力,最适合的人选只有一个人。”
    阿尔弗雷德缓缓点头,他重重喘口气,然后下定决心下达了命令:“宣布,任命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为王国首席大臣,有权指挥所有王国军队。”说到这,阿尔弗雷德有些恶狠狠的从嘴里蹦出最后的命令“派人送信,请王妃的哥哥蒙蒂纳伯爵带兵进入那不勒斯,平叛!”
    1499年7月6日凌晨,科森察与蒙蒂纳军队奉命进入那不勒斯!
    瞭望哨酒馆的房顶上,亚历山大看着下面城市里闪动的一串火把微微笑了笑,他的手里拿着一朵小花,如果谢尔在这里一定会认识,那正是被他称呼为噩梦草的东西。
    不过谢尔不知道,这个东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蒂厄托罗斯,又叫洋地黄,它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能够引发心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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