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干强拆这种事,就遇到了个让人头疼的对手。
    吉娜·布列吉特显然是个很特殊的“钉子户”,除了她是帕威亚大学唯一一个女生这种很奇妙的原因之外,还有就是她是佩波内·布列吉特的女儿。
    佩波内·布列吉特做为当代欧洲的法学巨匠早已经是闻名遐迩的大师级人物,而亚历山大则更清楚这个人的成就绝不止是如今的这些,在以后那些日子里他会继续在法学领域发挥巨大的作用和影响,进而在晚年的时候,由他带领博洛尼亚大学的一批学者们编撰整理的《论法基础》,将会成为开辟欧洲近代法学起源的大门。
    这样一个人物对亚历山大来说无疑就是个无价之宝,所以当听说那个难缠的钉子户居然是吉娜·布列吉特后,刚刚化身拆迁队长的蒙蒂纳伯爵立刻改变了态度。
    “是这样,也许你们没有把事情对她说清楚,要知道她是个女人,而且还一个人单独来帕威亚求学,这其中辛苦你们是应该体谅的,所以去好好和她讲道理吧,记住不要用粗暴的方式。”
    奥孚莱依瞠目结舌的看着亚历山大,伯爵之前的坚决果断和接下来的态度转变落在他的眼里不禁让行军队长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说起来虽然那位吉娜·布列吉特小姐的长相堪称其貌不扬,不过想想巴伦娣夫人其实最多也就只能算是清秀的标准,奥孚莱依倒是不由开始琢磨是不是该对那位顽固的女大学生稍微客气点,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亚历山大并没有想到他的态度变化会让奥孚莱依想了那么多,他现在关注的除了帕威亚大学搬迁这件大事之外,就是法奥两国对他进军米兰的反应了。
    亚历山大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会出现法奥放弃争斗,一起对他下手这种最糟糕的局面,不过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
    至于原因,就是他对奥孚莱依说的那样,对马克西米安和路易十二来说,米兰除了财富,还有着让他们绝对不能放弃的理由,所以即便是都对他恨之入骨,那两个人也不会放弃矛盾,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不可能,因为即便他们自己愿意这么做,亚历山大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写完这句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引用得快要变成陈词滥调的话,亚历山大稍微琢磨了下,随后继续写到“我认为可以在最近适当的对法国人还有维也纳的宫廷施加一点点压力,这样可以让他们稍微冷静些,所以我们可以暂停通过那些犹太人与维也纳的联系,另外我们也可以利用暂时停止向法国人提供资金,向他们提出对安特卫普要求。”
    亚历山大一边写着信,一边捉摸着现如今的局势,虽然已经做好了应对可能会出现的最糟糕局面的准备,可他还是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那一步。
    因为如果那样,不但意味着他势必要同时应付两个欧洲最强大的君主,这固然会让他的处境变得颇为被动,可真正让亚历山大担心的,其实是如果那样他将不得不被牵制在意大利战争这个大泥潭里,这样他已经准备好的下一步对伊比利亚的计划势必可能会受到拖延。
    所以亚历山大决定动用金钱的力量,对于他来说米兰的重要性固然不可忽视,但是他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把法奥两国牢牢的钉在意大利战场上,让他们无法分身。
    这其中让亚历山大最关注的还是马克西米安,因为据说这位皇帝那个最终会统一整个西班牙的孙子再过几个月就要降生了,虽然那个孩子现在可以说是一点威胁都没有,但是拖延的越久也就越意味着哈布斯堡家族对伊比利亚的影响会变得越深,这可不是亚历山大希望看到的。
    “我亲爱的妹妹,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亚历山大在写信的时候多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低眉顺眼的哀求老婆多给点零花钱的可怜虫,这倒是让他不禁觉得在某些方面还是巴伦娣更可爱些,只是这件事他却实在无法向巴伦娣开口“我需要一笔钱以便迅速让帕威亚大学重新开学,毕竟任何一点耽误都是重大的损失,在我的设想中帕威亚大学将会和比萨大学合二为一,这其中需要的资金显然不是个小数目。”
    亚历山大写到这里停下来,他再次回忆了下记忆中帕威亚大学后来被整体搬迁到博洛尼亚的经过,想想这个过程居然用了整整2年才算顺利完成,亚历山大就觉得之所以会这么磨洋工,完全是因为钱在作祟。
    “一笔足够雄厚的资金可以解决很多麻烦,在这里我得提醒一下,再苦不能苦军队,再穷不能穷教育,所以亲爱的妹妹,请多给我点钱吧。”
    在写完这封堪称诉苦的求援信后,亚历山大这才想起来那个当代“钉子户”。
    “那个吉娜·布列吉特怎么样了,她愿意去比萨吗?”
    亚历山大向站在一旁的谢尔问了句,他之所以这么关心这件事,除了因为她是佩波内·布列吉特的女儿之外,还有个让人颇为无奈的原因,就是那个女人居然把自己反锁在了帕威亚大学医学院的一间屋子里。
    而感觉奥孚莱依的描述,从那屋里飘出一些让人不安的味道判断,亚历山大可以猜出那很可能是间解剖室。
    “老爷,那个女人还把自己关在那间巫术里呢,”谢尔回了句,看到亚历山大投过来的眼神,谢尔有些心有余悸的说“听说那间屋子是用来进行一些邪恶仪式的,有人听到过从里面传出来的叫声,那叫声据说听上去就好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他忽然多少有点明白吉娜为什么不愿意搬到比萨去了,这让他有些为难,毕竟那个女人的身份不同一般,而且他可以肯定那间屋子里应该有着众多的珍贵资料和文献,毕竟解剖学这种在如今堪称与异端比肩的学科,其研究资料是不可能随便公之于众的,甚至他隐约记得,在几个世之后,一些研究古代教育史的学者就是从博洛尼亚大学一些早年封闭的秘密实验室里找到很多当初的研究资料。
    “我去见见她,”亚历山大无奈的说,奥孚莱依显然已经使尽了所有办法,在不能对那女人使用暴力的约束下,即便是行军队长也开始觉得说手无措了。
    帕威亚大学位于帕威亚城中心的一块高地上,据说这里是帕威亚地势最高的地方,以至多年来即便是小明乔河泛滥,有几次甚至淹了全城,帕威亚大学也依旧没有受到波及。
    帕威亚大学的建筑很古老,早年间是一座修道院,后来修道院在迁走前把这里的建筑捐给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帕威亚大学,所以帕威亚大学的神学院要比博洛尼亚大学的规模更大。
    可让亚历山大始终觉得奇怪的是,恰恰就是在这个宗教气氛浓重的大学里,却偏偏出现了欧洲最早的分科学院,甚至还出现了帕威亚医学院这种即便是再过几个世纪,也难免会让人觉得惊世骇俗的地方。
    亚历山大心里捉摸着穿过一条略显阴暗的走廊,在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闻到了些恶臭,这让他更加确定了那个房间是用来干什么的。
    想想一个女人混迹在一群头戴古怪的鸟嘴面具的男人当中,站在冰冷的停尸台前看着把一具尸体肢解分离,亚历山大倒是多少有些理解那大学里的学生甚至是教师会孤立和排挤吉娜的想法了。
    毕竟这个时代,即便是如帕威亚医学院这种离经叛道的地方,也是无法容忍一个女人出现的。
    吉娜是把自己关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的,房门很厚,上面还顶着加固用的辐条,看上去到好像是怕什么东西从里面跑出来,这就让人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看到这些亚历山大倒是真有点佩服吉娜了,至少他无法想象自己关在里面这么久会有什么什么感受。
    “她在里面多久了?”亚历山大向站在门边的一个士兵问。
    “已经快2天了大人,”那个士兵用胆怯的目光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木门“我们给她送了些吃的,除了这些她这两天还找我们要了不少的热水。”
    “热水?”亚历山大想了想大致能猜出吉娜要热水是干什么,不过想想即便她尽量保持卫生,可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显然也是糟糕的。
    “敲门,告诉她我来了。”
    亚历山大不想再耽误时间,奥孚莱依正在忙着整个大学的搬迁行动,除了各种宝贵的学术资料,他更要为大学里的教授和学生们即将开始的旅行做好充足的准备。
    在这种时候,不可能为了一个吉娜·布列吉特耽误珍贵的时间,毕竟在安排好帕威亚大学的搬迁之后,奥孚莱依就必须立刻带兵向蒙扎进军。
    士兵用力敲在木门上的声音听上去很沉闷,这倒是让亚历山大多少有点怀疑里面的人平时究竟是在干什么了。
    “什么事。”女人冷冷的声音传出来,这时亚历山大才注意在门上有个不起眼的小缺口。
    “伯爵老爷来了,赶快开门。”士兵有点暴躁的喊着,两天来他们在外面不但要忍受寒冷,更要忍受莫名的恐惧,特别是在夜晚,听着走廊里呼呼的风声,虽然同伴就在旁边的,可那几个士兵还是有想要逃跑的冲动。
    里面沉默了下来,就在亚历山大以为里面的人不想回应时,厚重的木门发出了一声听上去有点让人发憷的“吱拗”声,然后木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道灯光从里面闪了出来。
    “大人……”
    谢尔舔着嘴唇试图阻止亚历山大,不过看着闪身走进去的伯爵背影,他只好闭上了嘴巴。
    房门缓缓关上,外面的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房间里很冷,一盏挂在高处铁灯架上的油灯微微晃动着,发出若有若无的摩擦声响,房间中央摆着个空空的铁床,床上的锈迹不多,有的地方还有些光滑,而有的地方则色泽发黑,让人不由怀疑上面之前沾染了什么东西。
    房间里有股怪味,如果仔细辨别会发现那是混合着恶臭和近似酒精的味道,不过亚历山大知道这不可能是酒精,那么很可能就是某些北方寒冷地区的德意志人喜欢喝的烈酒了。
    吉娜坐身后不远处的一把木头椅子边的桌上摆放几本书和一些手稿样的东西,很显然她正在抓紧时间学习,看着亚历山大,她向后退出几步靠在桌边,目光里闪着戒备和疏远。
    “我想那应该是解剖的图例是吗?”亚历山大远远瞥了眼桌上的一些图画随口问,看到吉娜要赶紧把那些手稿收起来,他走过去顺手拿起了其中一张画着人体内脏的图纸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个人是发炎死的?我猜他死之前一定很痛苦,高烧不退是吗?”亚历山大随口问着,看到吉娜露出意外的神色,亚历山大指了指图上明显画得要比正常器官肿大许多的肺部“这里应该都烂了,说起来我很奇怪你整天接触这些尸体,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被感染,真是奇迹。”
    “这不是现在的,”吉娜顺着亚历山大的话解释“这是很早之前曾经在帕威亚爆发的一场瘟疫时候留下来的手稿,不过当时很多人的确受到了感……”
    说到这里吉娜忽然停下来盯着亚历山大,同时眼中露出了诧异的目光:“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你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对吗?”
    亚历山大不以为意笑了笑,他在房间里随意走着,看着那些摆放在桌上和挂在墙上的稀奇古怪的工具,想象着它们的用途,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不要奇怪,并非只有你们才懂得那些看上去很神秘的东西,虽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说到这亚历山大走到铁床前打量了一下“可我知道你们是在做解剖尸体对吗?”
    看到吉娜先是稍显意外,接着默不作声的神情,亚历山大点点头:“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要知道这么多年来教廷还没有找上门来,你们真的以为教廷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亚历山大说着向吉娜笑了笑,找了把干净椅子坐下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或许对帕威亚大学的其他人来说即便迁到比萨,可他们依旧能进行他们的研究,甚至就是医学院也未必不能再继续学习,可是对你来说,那里就像是个牢笼,你可以在博洛尼亚专心学习是因为博洛尼亚的风气能够为你提供足够的保护,而你能来帕威亚学习,只是因为这里虽然也有很多令人不快的东西,可至少还能让你继续完成学业,可是如果回到比萨,那里的风气和习俗,是绝对不能容忍你这样的女人的,那样你势必要被迫停止学业,甚至如果你坚持学习还有可能会遭遇到某些威胁,对吗?”
    吉娜默不作声的听着,她并不出众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上去神色有些沉重。
    “你希望完成学业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亚历山大的话让吉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她看着亚历山大的眼睛,过了一会转身从桌上拿起那一沓文献稿纸:“这是医学院以往的授课记录,这些东西我以往是根本看不到的,其实即便是最简单的一些文献我都被拒绝查阅,那些老师甚至直接说我是在自找苦吃,因为他们不相信女人能学习真正的医学。”
    亚历山大默默点头,他知道就是如帕威亚大学这样的地方,对女性根深蒂固的歧视也是在所难免,而如果回到比萨,或许只是旁人的异样眼光就足以让吉娜举步维艰了,更何况她要学习的还是这种绝对惊世骇俗的学问。
    “你提醒了我,”亚历山大双手轻轻拍在一起“帕威亚大学的其他学院没有问题,可医学院的确不太适合迁往比萨,那么如果我为你们另外找个地方,你是不是可以结束这种占领行为,要知道我的行军队长还从未在任何敌人面前束手无措,可是你的这个‘堡垒’他却是用2天的时间都没有攻下来。”
    亚历山大的话让吉娜嘴角不由自主的轻轻翘了下,不过随后他又不禁问:“那么伯爵你要把医学院迁到哪去,博洛尼亚吗?”
    亚历山大立刻摇摇头,虽然历史上帕威亚大学后来因为战乱的原因的确不得不大举迁移,随后和博洛尼亚大学合并,但他却不想让这个历史再次发生。
    一所人才和技术过于集中的大学并没有什么好处,至少亚历山大觉得做为欧洲分科大学的创建者,独立的帕威亚大学有着更大的意义和作用。
    “我觉得佛罗伦萨不错,”亚历山大笑着对吉娜说“要知道那里受到我的女儿比萨的埃斯特莱丝的保护,相信那里足以能够让你们安心的学习和研究。”
    说着亚历山大似乎想起什么又是一笑:“你帮助你的老师和同学们解决了一个难题,我想他们应该是不会再排斥你了。”
    听着亚历山大的话,吉娜稍微沉吟,随后她转身来到靠墙角的一扇通往套间的门前,伸手拉开了屋门。
    亚历山大有点好奇的走过去,当他站在门口看到里面的情景时,看着那一排排的木架上堆积如山的手稿资料,他不禁因为激动脱口而出:“真是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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