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米安一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双腿分别踩进了两个泥潭之中。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他如同一个走在沼泽里的人,两条腿被牢牢的陷住根本无法拔出来。
    想要拔出任何一条腿时,身体的重量都会不由自主的压在另一条腿上。
    这样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向一边倾斜。
    会有这种糟糕的感觉,是因为分别来自意大利和波西米亚方向的威胁。
    在意大利遭到罗马忒西亚人意想不到的猛烈进攻,这是马克西米安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已经习惯了那种拖拖延延的战争,就如同和法国人那样,一场战争打打停停,而且谁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孤注一掷。
    可是那些罗马忒西亚人却不一样,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改变了战争的方式。
    罗马忒西亚军队不但突然越过了他们自己划定的“热那亚—帕尔马—波河”防线,更是一路猛攻的向米兰发起了袭击。
    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奥地利军队甚至连帕维亚都没有能够守住。
    特别让马克西米安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罗马忒西亚人居然在进攻米兰的同时,强渡波河,直接威胁威尼托。
    只要想想“罗马忒西亚人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挑起一场战争”和“那个贡布雷已经知足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不会再对领土有更大野心”这种之前在宫廷里还喧嚣尘上的话依犹在耳,马克西米安就有种被巴掌直接打在脸上的愤怒。
    马克西米安当然并不知道有一本叫《与诸将书》的小书正在罗马忒西亚的那些高级军官们当中流行。
    而其中就有一段话用很明确的方式阐述了他的敌人那一连串的行动。
    “任何战争都务求集中一切可以调动的兵力兵器,全力以赴,以暴风骤雨般的首次打击,力求在战争初期通过最大的杀伤令敌人彻底失去战略平衡,以便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战役目标……”
    帕尔马之战让奥地利人一下子失去了他们派驻在伦巴第地区的最重要的驻守部队。
    岌岌可危的米兰不得不派人请求维也纳的支援,可是让马克西米安恼火的是,当他来自米兰的求援时,却发现他已经表达了很长时间的调兵命令还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马克西米安突然发现自己一时间居然是无兵可用了。
    在瑞士的惨败让马克西米兰不得不被迫同意那些山民蛮子的独立,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他再也不能随意从瑞士征调士兵。
    这就让他失去了一个很宝贵的兵源地。
    而紧随其后的两次意大利战争又让他损失惨重。
    马克西米安其实是做好要休养生息两年的盘算的,更加难得的是因为内乱,奥斯曼人也暂时威胁不到奥地利的安全。
    可是突然的,伊比利亚半岛的变故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对此马克西米安是很恼火的,不过因为这关系到他孙子的王位,而且可以趁机要挟斐迪南支持他吞并米兰,所以他欣然接受了亲家的出兵请求。
    可现在事情却没有按照他想象的发展,罗马忒西亚人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让他一开始就在伦巴第吃了大亏。
    不过让他觉得更糟糕的,还是波西米亚传来的坏消息。
    自从当初迫使波西米亚国王拉迪斯拉斯二世放弃了一半匈牙利领土之后,马克西米安已经把匈牙利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如果不是奥斯曼人入侵欧洲,或许他已经再次通过战争彻底吞并整个匈牙利。
    只是奥斯曼人这次却是帮了拉迪斯拉斯二世的忙。
    布加勒斯特之战给了拉迪斯拉斯二世喘息之机,同时他通过与瓦拉几亚的关系,再次燃起了收复匈牙利的野心。
    这些马克西米安其实都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拉迪斯拉斯二世真的敢把这个野心付诸实施。
    就在2月的时候,来自东部边境的报告就频繁的出现了关于波西米亚人似乎正在边境调动军队的种种消息。
    虽然有所警惕,可是马克西米安并不认为拉迪斯拉斯二世有那个胆量。
    进入3月,伦巴底地区突然变得紧张的局势特地吸引了马克西米安的注意。
    而波西米亚人并没有新的动向,另外又传来了关于瓦拉几亚女大公带领军队远征西西里的消息,所以马克西米安除了命令东部边境的守军严加防范,也就没有再太过注意东方的动向。
    即便到了4月,听说了瓦拉几亚女大公凯旋而归已经回国,可马克西米安却并不认为他们会那么快就有所举动。
    但是他的这个猜测显然错了。
    就在刚刚过了4月中旬不久,波西米亚人突然出兵匈牙利。
    他们不但违反了早先双方在《布拉格条约》中达成的各自不会在匈牙利派驻重兵的协议,而且还迅速从匈牙利东部向西推进,大有一举收复整个匈牙利的架势。
    同时瓦拉几亚人也派出了一支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显然战斗力颇为惊人的精锐部队,这支军队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驻匈牙利的奥地利军队的进攻,但是却以很快的速度击败了同样对匈牙利南部虎视眈眈的北波斯尼亚军队。
    然后这支瓦拉几亚军队开始沿着三方边境向匈牙利与北波斯尼亚东部推进。
    这是个很诡异而又复杂的局面。
    在匈牙利,突然就聚集起了4个国家的军队,而匈牙利人则对这场在自己国家里爆发的战争透着冷漠与厌恶。
    马克西米安对在东部边境突然爆发的这场意想不到的冲突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不通什么时候那个瞻前顾后总是犹豫不决的拉迪斯拉斯二世变得如此果断。
    一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给了他如此一个“惊喜”。
    现在东部的局势让马克西米安为之头痛的是,瓦拉几亚人并没有公开入侵匈牙利,他们的对手始终是北波斯尼亚人。
    而那位瓦拉几亚女大公又因为在布加勒斯特之战中的功绩,不但在巴尔干地区有着很大的影响,同时与匈牙利人也有着种种关系。
    所以即便知道瓦拉几亚人对匈牙利没安好心,可在他们正式入侵匈牙利西部之前,他却不能有什么激烈反应。
    否则很可能就会把瓦拉几亚直接逼到波西米亚人那边去。
    至于北波斯尼亚人,马克西米安并不看好那位赫尔瓦国王,因为他自己的麻烦其实已经不少,南波斯尼亚、始终不甘心失败与他争夺王位的前国王鲁瓦?,还有他在东部的邻居卡尼奥拉公国,这些已经足够让他麻烦缠身,根本不是个能帮得上忙的。
    不过马克西米安还是派人前往萨格勒布,希望能与赫尔瓦达成协议,至少让他能牵制住瓦拉几亚人也好。
    这些突然的麻烦让马克西米安觉得似乎连上帝都要抛弃他了,而在宫廷里,同样关于南北之争也让皇帝陷入了苦恼。
    很多贵族认为奥地利绝不应该放弃在意大利的利益,因为在那里他们已经付出的太多,几次连年战争已经让奥地利人在意大利半岛流了太多的血,如果骤然放弃那么之前所有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
    另外奥地利已经失去了瑞士,如果再失去意大利,那么很可能就是给法国人以可乘之机。
    这样的观点当然十分符合马克西米安的想法,只是与之相比,另一方的看法也不能小视。
    之前通过几场付出很大代价的战争从波西米亚人手里夺取的匈牙利同样对奥地利有着重要价值,那里不但是抵御奥斯曼人入侵的缓冲,而且匈牙利丰富的资源矿产也让很多当初投资那场吞并战争的贵族们看到了发财的机会。
    只是这时间太短,而且随后的奥斯曼人入侵也让这条财路受到了很大冲击。
    现在居然有人提出为了意大利而暂时放弃匈牙利,这对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赚回本钱的贵族勃然大怒。
    双方在宫廷里展开了激烈的辩论,甚至到了后来变成了相互攻讦。
    同时这种对今后政策的争论也逐渐变成了争夺奥地利宫廷未来首席宫相宝座的权力之争。
    自从科茨察赫被罢免之后,马克西米尔没有急于任命新的首席宫相,这就让很多贵族看到了希望和机会。
    而且在近年战争中连续几次的挫败,特别是瑞士的丢失,也让很多贵族意识到不能任由马克西米安继续肆意妄为下去。
    马克西米安对意大利的执着让奥地利陷入了几场战争当中,而德意志诸侯们却趁着这个几乎蠢蠢欲动。
    这让很多人担心如果再继续陷在意大利,可能会让局势变得更加不利。
    而且只要一想到波西米亚国王拥有的选帝侯资格,那些贵族就不禁更加忧心忡忡起来。
    选帝侯虽然不能罢黜皇帝,但他们完全可以在下次选举的时候让哈布斯堡家族落选。
    毕竟法国历代国王对皇帝头衔已经垂涎许久。
    既然这么想,自然有人把这不大不小的威胁透露给了马克西米安。
    这就让皇帝更是心头恼火。
    因为这种担心看似是在为他的家族是否能保住皇帝头衔担忧,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提醒他,如果不能让国内的某些人满意,他们同样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马克西米安太了解那些贵族了,他们和他一样都是整天盯着自己的利益和为自己盘算,所以一旦需要选择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
    巴登侯爵的到来让马克西米安稍稍有些意外。
    对他女儿的宠爱并没有让巴登侯爵恃宠而骄,这让马克西米安对这个很懂事的老贵族还是很满意的。
    至于侯爵的那些生意,马克西米安当然知道,甚至连他与科茨察赫的合作也有所耳闻,不过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如今所有的贵族都多多少少的与那些形形色色的商会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早年那种贵族们纯粹靠领地养活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所以这次侯爵的到来,多少让他猜到了什么。
    果然,巴登侯爵刚一开口,马克西米安立刻意识到事情果然不简单。
    “陛下,请允许我向您转告科茨察赫对您的问候。”
    马克西米安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困惑。
    他当然没有忘了自己的前宫相,相反还听说了科茨察赫现在是奥格斯堡的富各尔家的座上客。
    福各尔家自从在匈牙利铜矿买卖上栽了大跟头之后,曾经一度销声匿迹。
    可不知怎么,好像突然又交了好运,福各尔家就又重振门楣了。
    只是让马克西米安不快的是,重振旗鼓的福各尔家似乎并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
    现在科茨察赫突然经过巴登侯爵带来所谓问候,马克西米安立刻意识到了其中可能有什么微妙的关系。
    “陛下,福各尔家希望能继续为您服务,他们知道您正准备重修维也纳城,因此他们愿意向您提供足够的资金完成这一壮举。”
    马克西米安意外的看着巴登侯爵,他没有想到侯爵给他带来个这样的消息。
    在很早之前,马克西米安就有重新修建和扩大维也纳城的想法,只是当他让人大致估算了所需要的资金之后,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实在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
    那是一笔按照现在奥地利的财政状态计算,直到他的孙子也还不完的巨额资金。
    正因为这样,他才对伦巴第的财富更加垂涎。
    “福各尔家,愿意帮助我吗?”
    马克西米安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毕竟之前福各尔家表现出的疏离说明那家人在遭遇一次劫难后,已经变得谨慎小心了许多。
    那么现在福各尔家会主动提出这种建议,显然是有着足以能让他们愿意付出巨大代价的回报。
    “他们想要什么?”马克西米安终于开口问。
    巴登侯爵暗暗松口气,他知道皇帝应该是动心了。
    一直以来马克西米安都把重建维也纳城做为一个巨大的夙愿,只是那惊人的庞大资金让他望而却步。
    现在却有个机会让他能如愿以偿,马克西米安的心动了。
    只是他也知道这么好的条件,是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
    那个雅各布·富各尔从来不是个慈善家,当然他自己也并不是个很厚道的客户,所以马克西米安一边心中暗暗为能够得偿夙愿高兴,一边猜想对方要提出什么交换条件。
    “根据科茨察赫的说法,富各尔家的人似乎希望能继续在帝国所及的各国当中继续做生意,而且您知道这其中有些还是与很多贵族有关。”
    巴登侯爵的话让马克西米安暗自皱眉。
    他当然知道侯爵是在暗示什么。
    当初马克西米安提出重建维也纳的宏大计划其实并非只是因为好大喜功。
    维也纳地处阿尔卑斯山北方山脚下的一处盆地,虽然四周群山环绕,但维也纳城本身却因为位于盆地中央无险可依。
    奥斯曼人对巴尔干,甚至是匈牙利的威胁让马克西米安看到了危机,他开始当心一旦奥地利要面对来自异教徒的入侵,而前线战事又偏偏不利时,以维也纳当下的城防,很可能无法抵挡住异教徒的直接进攻。
    正因为这样,马克西米安才急于重建城市。
    不过除了这个,马克西米安还有着另外一个念头。
    他希望把维也纳建造成整个欧洲的中心,然后借此机会把那些德意志诸侯们召集到维也纳。
    他相信一座美轮美奂的城市一定能让那些诸侯乐而忘返,这样他就可以有机会渐渐从他们手中收回权力。
    只是很多人反对他这个想法,这让马克西米安不由暗自琢磨,是否有人已经猜到了他的真实意图,所以才会借着没钱予以阻拦。
    现在富各尔家提出愿意帮他实现这个愿望,马克西米安不禁心头激动。
    不过他还是尽量提醒自己应该冷静些,在知道对方真实意图前不要表现出太关注的样子。
    “只是继续做生意,这似乎还不能让富各尔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马克西米安神色不动的望着巴登侯爵,他相信侯爵和科茨察赫的关系应该不止是他说的那么简单,所以即便他不是很清楚富各尔家真正的目的,可也应该能带来有用的消息。
    果然,巴登侯爵小心翼翼的开口了。
    “陛下,富各尔家提出希望能够让他们和贸易伙伴一起在帝国内自由经商,而他们愿意与我们的商会一起对抗正在逐渐成为威胁的法国人。”
    “法国人?”
    “对,陛下您请看这个。”
    看着巴登侯爵带来的上等胡椒,马克西米安的神色变得严峻了起来。
    马克西米安当然知道胡椒能够带来什么样的财富,这种堪称价比黄金的珍贵香辛料让伊比利亚已经富得流油,如果法国人再拥有了胡椒贸易这个巨大的财富来源,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胡椒就可以变成各种犀利的武器,让法国人对奥地利造成威胁了。
    “富各尔就为了这个,”马克西米安依旧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那么他们说的贸易伙伴又是指谁?”
    巴登侯爵顿了顿,在马克西米安的凝视下终于开口:“是贸易联盟陛下,他们愿意和我们做生意,我是说和我们所有人。”
    听着侯爵的话,马克西米安的脸色终于变了。
    而在王宫外不远处的一栋房子里,科茨察赫看着天色喃喃自语:“大概是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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