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方索司铎这个名字,丁慕觉得心漏跳了一拍。

    坤托临死前让他找到巴勒莫找的那个人,就是这位阿方索司铎。

    可到了巴勒莫后,丁慕并没有按坤托吩咐的急着找这个人。

    虽然已经决定不再甘于寂寞,但在形势不清前,他觉得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现在看来这个谨慎小心的决定还真没有做错,同时丁慕也暗暗为自己一直用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这个名字暗暗庆幸,想想如果真要是冒冒失失的使用了乔迩·莫迪洛的名字,那现在可不只是这就尴尬那么简单了。

    只要想想坤托的那柄短弩,再想想行刺戈麦斯的弩箭,丁慕就觉得这巴勒莫的局势可真是够乱的。

    现在再听奥斯本说这位司铎居然是戈麦斯的朋友,丁慕真想对他们说一句“贵圈真乱”。

    贵圈乱不乱的,丁慕暂时管不了,倒是这位裁缝引起了丁慕不小的兴趣。

    奥斯本也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对他十分恭敬,这少让裁缝的心里有点得意,虽然经过走廊时,向迎面而来的两位贵族鞠躬行礼得到的只是趾高气扬的鄙视,可奥斯本脸上始终挂着谦卑讨好的笑容,甚至还巴结着为其中一位贵妇人做出弯腰扶腕的手势,当然,按以往人们对他的态度,裁缝依旧被那位贵妇人无视了。

    丁慕一直在暗暗观察着裁缝,然后他不由在心里暗暗摇摇头。

    在印象里,西西里当今的宫相如何他不太清楚,反而是眼前这个叫奥斯本的裁缝,让丁慕刮目相看。

    看着那张不论对谁都谦恭有礼,完全一副人畜无害的脸,丁慕就觉得奇怪,就是这么个完全靠各种布料,蕾丝花边,还有皮革饰物混饭吃的小人物,怎么将来就会成了西班牙宫廷里一位炙手可热的权臣呢?

    当然,如果现在有人告诉奥斯本,未来有一天他会成为比唐·戈麦斯更有权势的人,要么被他当成傻瓜或是疯子,要么会被他视为侮辱和讽刺,现在的欧托·奥斯本,只是西西里宫相唐·戈麦斯的裁缝和亲随罢了,距离他走进那位历史上著名的疯女胡安娜的生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做为仇敌,诺曼法国人和阿拉伯人相互争斗的时间已经很久,但是在对建筑的品味上,双方的风格却有着很相同共通之处。

    很显然,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民族都喜欢那种以长廊为连接各个主体建筑的建造风格,在这方面,甚至就是曾经一度长期占领西西里的罗马人,也不得不跟风似的在王宫里保持这种特有的格局。

    奥斯本把丁慕带到一扇看上去不是很显眼的房门前停下,他自己先进去,没有一会就出来招呼丁慕。

    虽然在脑海里隐约记得这扇门应该通向哪里,可真的走进去后,丁慕还是不由一愣。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只站在那扇门外估计很难想象门后通着的,居然就是王宫的主殿。

    从一扇只有一人高的门里突然进入一座异常宽大,还有着夺人眼目的半椭圆穹顶的宫殿,那种忽然间的视觉反差,即便是有所准备的丁慕,也不由心神动荡。

    虽然是夜晚,但整个殿里灯火通明,镶嵌在墙壁上的众灯座里的蜡烛从四面八方把宫殿中间几个人站得地方照的很亮,反而让刚刚走进来的丁慕能借着这亮光,很从容的看清楚了那些人的相貌。

    除了唐·戈麦斯,还有三个人围拢在一张桌前,其中引起丁慕注意的就是那个身穿黑色教袍的中年人。

    很显然,那就是掌管这个西西里的巴勒莫主教区的阿方索教宫司铎。

    和丁慕想的不同,阿方索的年龄显然比他猜测的小一些,司铎头上戴着小小的扁帽,略显银灰色的头发用油梳理得很整齐,整个人看上去身材挺拔,气势毫不逊于旁边的戈麦斯,那样子与其说是一位教会神仆,不如说是一位骑士更妥帖。

    在戈麦斯另一边,站着个身穿盔甲的军人,虽然他好像尽量想让自己在另一位女士面前显得文雅些,可那种带着粗犷线条和时不时显出的不耐烦,已经证明这个人似乎并不是那种所谓闺阁里的骑士,相反从他身上可以感觉到的只有隐约的暴虐。

    在桌子的对面,站着的是个身穿长裙的贵妇人,当她转头看过来时,丁慕注意到她那头盘在颈后的沉甸甸的黑发甩过微红肌肤的后颈,然后他看到了张很精致的脸。

    “我的救命恩人看了,”唐·戈麦斯招招手让丁慕走过去“阿方索,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表现,我得说我欠了这孩子一个人情,你也见过那支箭了,那可是能杀死一头牛的。”

    “看来复活节不但是基督荣光降临的证明,也的确是你的幸运日,”司铎边打量丁慕边对旁边的戈麦斯说“我建议你应该立刻去主教宫请主教大人为你主持一场感恩弥撒,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对主的感激之情。”

    “我会去的,而且很快,”戈麦斯脸上露出个奇怪表情,然后他又招招手“别站的那么远小家伙,大家都想见见你呢,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先见见我妻子,她是最应该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她可能就要当寡妇了。”

    丁慕顺着戈麦斯的手势转头,看到那个贵妇也正打量他,于是重新以之前曾被戈麦斯嘲笑过的方式躬身圈手:“夫人,我很荣幸能为宫相大人和您服务。”

    贵妇开始显然也对丁慕这奇怪的礼仪略感诧异,随后就点点头露出个矜持的笑容:“我的确应该感谢你,你救了我的丈夫,就这点来说你救的不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你该得到足够的酬谢。”

    “救宫相大人的是上帝的安排,我只是个传达这个安排的报信人。”

    丁慕谨慎的回答,他知道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居功自傲,特别是在你的确救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之后,当权者往往对自诩功劳是很反感的。

    “上帝曾经安排报信人把他的言传与人间,有报恶人死,有报善人亡,有报灾难与战争的悲哀,”阿方索司铎忽然淡淡的说“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哪一种。”

    “我希望自己是最后一种,”丁慕慢慢转身,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司铎直面相视,到这时他发现司铎看他的眼神的确好像略感兴趣“我希望自己是报那救恩与好信的,就如经上所说:报福音传喜信的人,他们的脚踪何等佳美。”

    有那么瞬间,阿方索似乎显出了意外,他好奇的看着丁慕,然后对戈麦斯说:“我现在有点相信了,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上帝安排给你传达福音的。这让我更相信,今天肯定会是你的幸运日。”

    司铎的话让戈麦斯好像一下子兴奋起来了,他喜悦的转身用力拍在旁边那个军人肩膀,把他的盔甲拍得发出“啪”的一声响:“听到了吗,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这是上帝也站在我一边的证明,如果有谁还不肯相信,就把你听到的司铎的断言告诉他,现在队长我要求你立刻按我的命令出发,你的军队已经准备好了,我希望很快得到你的好消息。”

    “遵命大人。”那个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骑士稍一躬身就直起身子,在向司铎和戈麦斯的妻子略微致意后立刻快步走出宫殿。

    看到那个骑士消失在宫门外,戈麦斯在桌边坐了下来,他的眉梢已经皱起来,显然刚才并非全是好心情。

    “司铎,就如同你说的,我该奖励这个孩子,他不止救了我还给我带来了上帝的启示,可是这也不能让我高兴少,”宫相冲桌上抓起酒杯喝了口,然后愤愤的把杯子顿在桌上,里面酒水撒出来染湿了一幅地图“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非要让我遭遇这种事。”

    “对国王来说你是个忠臣,可对有些人来说……”阿方索摇摇头“你只要决定自己究竟该忠于谁就可以了。”

    “我当然要忠于国王,”戈麦斯怒气冲冲的说“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派人行刺我。”

    “我早就提醒过你,”贵妇人脸色冷冷的看着丈夫,那样子让丁慕很怀疑之前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少是真心的“是你的优柔寡断让自己陷入危险,事实上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难道要我当个屠杀者?”戈麦斯没好气的看着妻子“我只是希望事情不要变得更糟,可现在看来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好吧,既然这样我受够了。”

    “那么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这就给萨拉戈萨写信,”贵妇人向阿方索点点头离开桌子,当和丁慕错生而过时她停下来向躬身行礼的丁慕打量一下“你的确应该得到的奖赏,我相信我丈夫一定会很慷慨的。”

    丁慕再次轻轻躬身,虽然只是片言只语,也许这些人并不认为他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可他觉得已经少抓到了点这些人之间所说那些话的脉络。

    只是阿方索司铎究竟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

    就是不知道如果戈麦斯知道了司铎和行刺他的人有瓜葛,会是个什么反应。

    戈麦斯好像到了这时才又想起了丁慕,他再次招招手让丁慕站到自己座前,然后抬头看着他说:“小伙子,现在你可以提出要求了,你想要什么,金币还是其他什么?”

    看着戈麦斯询问的眼神,丁慕很快发现他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至少这种询问实际上就很难让所有满意。

    救命之恩该怎么回报?

    很显然这让戈麦斯有点头疼,所以干脆就把这个麻烦扔给丁慕自己。

    “之前我惹过些麻烦,,”丁慕决定说‘实话’“所以不得不跟着吉普赛人一起来巴勒莫,不过我不想就这么流浪下去,我希望能在巴勒莫找到份体面的差事。”

    “你说过你是个希腊人,”戈麦斯琢磨了下“那么你是想要留在巴勒莫吗?”

    “是的大人,”丁慕点点头“我从克里特到这已经很远了,不想再继续流浪下去,如果可能我想留在巴勒莫,这里很大,也许还有其他和我一样的希腊人。”

    “我明白,”戈麦斯对奥斯本示意“带这个小家伙到你那去安排他住下来,等一切都过去了再说。”

    奥斯本点点头拍拍丁慕肩膀,带着他向来时的那扇房门走去,在走出几步后,身后隐约听到戈麦斯抱怨的声音:“这个夜晚真是太漫长了,真希望快点结束。”

    “相信我,一定会很快结束的……”阿方索司铎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奥斯本并不住在王宫里,除了值夜等等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是住在距王宫不远埃马努大街的一栋房子的二楼,让丁慕有些无语的是,这栋房子的一楼是家裁缝店。

    事实上这家裁缝店正是奥斯本自己开的,做为宫相的首席裁缝,奥斯本的手艺的确很高,而他的名声也更大,借着这个名声,他在巴勒莫最热闹的埃马努大街上开了这家裁缝店。

    尽管已经是下半夜,可一路走来丁慕却看到了很沿着街道来回经过的西班牙卫兵和不少骑兵,这让他意识到果然发生什么事了。

    奥斯本把丁慕安排在了二楼靠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有个原本做为工作台的大木板,除了堆积在墙角的一大堆皮革泛着让人不太喜欢的味道,倒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

    奥斯本显然依旧很忙,在吩咐叮嘱几句后就又匆匆离开。

    到了这时,丁慕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虽然还不知道戈麦斯是不是对自己依旧有怀疑,可从他愿意让自己离开王宫这点看,至少事情没有变的更糟。

    丁慕并没有指望戈麦斯会因为救命之恩就给自己安排什么前程,事实上他甚至希望戈麦斯这段时间不要想起他。

    很显然,戈麦斯有个一个或者几个敌人,之前戈麦斯也许曾经想过和这些人妥协相处,但很显然不论是他的妻子还是阿方索司铎,这些他身边的人似乎都对他这种态度不以为然。

    现在戈麦斯似乎因为遇刺终于下了决心,想来今天晚上会发生的事绝不会愉快,这从那个离开的军人脸上那种压抑不住的残忍就可以看出来。

    这个时候丁慕可不希望搀和进去。

    只是,那个阿方索司铎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那位司铎,丁慕就皱起了眉。

    那人和坤托是什么关系?

    更重要的是他和乔迩·莫迪洛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坤托临死前要自己去找他?

    另外,还有就是索菲娅。

    不知道索菲娅能不能明白自己的用意,或者这时候她已经把他恨的在心里用飞刀当靶子戳啊戳的了。

    胡思乱想中,街上不时传来的奔跑和马蹄声渐渐变得模糊,丁慕慢慢陷入了梦想。

    直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惊醒,丁慕睁开眼,看到裁缝满脸喜悦闯进来:“阴谋被击败了,马莱乔大主教已经被抓起来,我的朋友你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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